89、第 89 章(2/2)

是嫉妒,是妒恨。

既是同胞兄弟,凭什么明庐自幼在亲爹和洛金玉环绕下生长,长大了风流自在,还做了武林盟主,而他沈无疾却自幼颠沛流离,被人骂着“阉奴”长大,如今哪怕权倾朝野,其实也不过还是他人眼中的一条阉狗!就连娶亲这样天经地义的事儿,他沈无疾来做,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凭什么?!

明庐竟还敢来他面前指手画脚,说什么这个那个……

沈无疾这下子是真心痛苦起来,红着眼,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许久没有再说话。

刚刚闹腾了那一阵子,他的头发和衣服也都有些散乱,看起来十分落魄可怜。

洛金玉怜惜得要命,却又不知该怎么做,想来想去,想到自己难过时是得到了沈无疾什么照料,便急中生智,照葫芦画瓢,将沈无疾搂在怀中,轻轻地抚摩他的背和脑勺,低声道:“别难过,我在这儿。”

说着,洛金玉脸上发热,却仍还是侧过脸去,轻轻地吻了吻沈无疾的额角,用脸颊蹭着刚刚吻过的地方:“我知道你那些年都不容易,只是想着如今你能有家人,且还是我师哥和先生,亲上加亲,我为你高兴,也为他们高兴。倒是没有想到别的,也罔顾了你的心情,是我不好。”

沈无疾低低地从喉咙眼儿里“呜”了一声,含着泪,小声抱怨:“你刚刚还凶咱家。”

洛金玉越发心疼,忙赔不是:“也不是凶你……唉,是我不好,我不会说话,你别生气。”

沈无疾柔弱道:“那要亲一亲嘴儿,咱家才原谅你。”

洛金玉:“……”

见他不愿,沈无疾倒也没闹,继续黏在他怀里,时不时发出小狗儿似的哀怨无比的呜呜声。

洛金玉为难道:“来日方长,你别总想着这个。如今我们明明在说其他要紧的事儿,与这个混在一起,成何体统。”

沈无疾道:“咱家又没说话了。咱家心里难受,呜呜两声儿不行吗?”

洛金玉忙道:“你心里难受,可否和我说一说?我不希望你难受。”

沈无疾抓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上,我见犹怜道:“那你给咱家揉一揉心口。”

洛金玉:“……”

沈无疾抬眼瞥着他微妙的神情,叹气道:“揉也不好,亲也不好,嗳,那就算了。其实,咱家也没什么,也就痛七八个时辰,还能真把人的一颗心给痛裂了不成?嗳,咱家没事儿的,你搁着就是。也只是刚议婚事儿呢,好意思叫你做这难?就是夫妻,也不一定要多贴心温柔嘛!”

洛金玉叫他说得羞愧难当,忍不住道:“你别说话了。”

沈无疾又委屈呜咽起来。

洛金玉无奈地叹了声气,隔着衣裳,轻轻地揉沈无疾的心口,俊脸微红,别过头去看其他处,忍不住低声道:“你别总耍这样的小机灵,一眼就能看出来,羞不羞?”

沈无疾被揉得身心舒坦,哪儿还记得什么明庐什么妒恨。

他满脸写着荡漾与得意,暗道:看出来又如何?不也照样要乖乖儿照着咱家的意思行事?哼!哼哼哼哼这呆子,到这时候了,还在作模作样地说咱家,也不想想,咱家作威作福的享受还在后头呢!桀桀桀桀桀!

昨儿傍晚,何方舟见那三人前后脚回来,洛金玉和明庐的神色都有些怪异。今儿大清早,他正帮小厮浇门口的花坛,听到明庐叫自己。

何方舟抬眼望去,随口寒暄:“明盟主早啊,出去?”

明庐本要独自出去,闻言顺口道:“何督公有空吗?我请喝酒。”

何方舟有点儿讶异地笑了笑:“受宠若惊,却之不恭。只是咱家稍后有点儿公务,只能浅酌,恐不能让明盟主尽兴。再说,见盟主神色,似乎是有郁结,也最好不要酗酒,借酒消愁,愁更愁。”

明庐也笑了:“与何督公你说上一两句话,好像天大的烦心事也没那么烦了。你身上有种使人心平气和的力量。”

何方舟道:“咱家是个慢性子,磨人脾气的。”

两人对视一笑,明庐道:“那不扰你忙,以后再请你喝酒。”

何方舟点点头,心中却只当这是句客套话。

他从明庐对沈无疾的态度看出,明庐是厌恶阉人的。

不料,明庐问:“你要忙到何时?我到时来找你。”

何方舟一怔:“没个确切时候。”

明庐热情道:“那你空了知会我一声。我喝你那么多好酒,也得往回请啊!京城有几处好酒地方,都是些江湖人去,外人不怎么知道的。”

何方舟暗道:恐怕仍是客套话。这种“下回”的事儿,谁又没有过呢,几个又真有下回呢。何况,那些江湖人能容得下自个儿一个提督东厂?

只是明庐客气,他自然也不会说破,便笑着应下。

明庐摆摆手,正要走,忽然又问:“哎,什么味道?”

何方舟不解:“什么?”

明庐皱皱鼻子,四下看看,忽然凑到何方舟面前使劲儿闻了下:“你用的什么香?”

“哎?”何方舟又是一怔。

沈无疾被心上人那双神仙手揉了好一阵子心口,一颗心都被揉化掉了,许久才勉强将自己飘飘然出了窍的魂灵逮回来、塞回去,忽然想起要紧事,便一把抓住那只手,坐直身子,认真道:“事儿一桩接着一桩,险些忘了最要紧的,咱家真坏!”

说着,轻轻地了自己一巴掌,蹙眉叹气,甚是自责。

洛金玉忙道:“你有事直说,怎么不是先说人,就是自己,做些和话无关的?”

沈无疾的言行举止总是分外浮夸,令洛金玉不适应。

洛金玉却不知道,像沈无疾这样动辄夸张,算是宦官群中“不成文的规矩”。

——人们总觉得宦官就是与常人有异,若正常了,才叫不正常。

像沈无疾这样子,方才能像丑角一般讨贵人欢心。

说得难听些,一只时不时追着尾巴转圈的小狗儿,和一只安安静静吃喝趴着的狗子,在那鲜少人气儿的寂寂深宫里,总是前一个更招人喜欢,看着都热闹。

沈无疾便养成了这样的习性,越是有心讨好人的时候,越是话多,举动也越刻意做作,像戏台子上的丑角费尽心思博人哄堂。

沈无疾嗔道:“忘了你的事儿,不该?咱家是要说,刑部那儿你不必去了。”

洛金玉却皱眉:“你强用手段为我做了许多,本就遭人诟病,如今你也说了翻案结果已定,只是走个过场,何必再横生事端、留人话柄?”

他自从知道了沈无疾在风光下的如履薄冰后,哪怕只是将人引以为恩人友人时,就已为沈无疾之将来担心了。何况如今动了结亲之念,更是怜惜得紧,很忧心沈无疾行事张扬,会为日后埋下隐患。

正是想到这些,洛金玉的语气也强硬了些,这叫刚还美滋滋幻想着日后如何作威作福、恃宠而骄的沈公公哪儿受得住?他立刻委屈起来,嚷道:“咱家何时不听你的话了?都没听人将话说完呢!”

洛金玉道:“那你说。”

“不说了!”

沈无疾“哼”了一声,装模作样地背过身去生气,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人来说软话,心中不安,偷偷摸摸地回头,见木头正沉默地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沈无疾恼羞道:“你光看着做什么?”

洛金玉愣愣道:“你生气了。”

沈无疾痛心疾首:“瞎子也看出来了!你倒是哄啊!前儿不还知道吗?怎么又愣了呢?你以前考试,难道同一道题目,上半年考就知道,下半年就不会了?”

洛金玉回想之前如何哄他的,不自在道:“你这一日要那样哄好几次,也太黏糊了。”

前儿他给沈无疾揉心口揉出来的鸡皮疙瘩还没消呢。

沈无疾盯着他:“真的不哄?”

洛金玉有些为难,可又不愿就此被沈无疾绕进去,便倔强道:“不成样子,还是不了。”

“当真?”

“当真。”

“确定?”

“确定。”

沈无疾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凑过来,将脑袋靠在他肩头滚了几下,伸手去揉他心口,柔声道:“那咱家哄你,成不成?嗐,咱家是有些骄纵,可咱家长得这么好,使些小性子也不烦人。你多看看,就觉得其实可爱呢!”

“……”

洛金玉看也不敢多看凑在自己耳畔吹气儿的沈无疾,面热道:“和你说件正经事就这么难。”

“你嫌的话,咱家一顿呗!”沈无疾得意道,“可就知道你舍不得,那只好任由咱家威风了。”

“……”

眼瞅着洛金玉神色尴尬,沈无疾见好就收,依依不舍地松开手,终于肯说正事儿了。

沈无疾道:“倒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此案有了新的进展,查出了当年判案那官员贪污受贿等诸多罪状,算顺着这条线往下盘查,你去了也搭不上话。”

洛金玉问:“是他当真贪污受贿,还是东厂说他贪污受贿?”

沈无疾面露不悦:“你的意思是咱家假公济私,让东厂捏造罪证泼他污水?”

洛金玉道:“我只是有此一问,也并未就定了结论。因那官员向来名声不错,除了我的案子,好似没听他判过冤案,甚至还有‘青天’的名声。”

恰也正因如此,当年这位“青天”判洛金玉的案才越发引得轰动,也令不少人对洛金玉产生了怀疑。

若是一位本就名声不良的官员来审向来名声好的洛金玉,这案子就是傻子也不会被说服了。

说到此处,沈无疾冷笑连连:“可见君家是非要置你于死地,连藏了许久的这张牌都舍得使出来!你可不知,这位‘青天’与君亓暗地里关系好得很!面上却是良臣,甚至还不痛不痒、装模作样地敲过君系的人,可会装了。”

洛金玉黯然道:“竟是如此。那时审案,他全不给我辩驳机会,我也质疑过他受人指使,只是一则他名声好,二来,我那时甚至都不知是君家陷害的。”

他莫名其妙就被一盆污水泼了满身,先是逐出书院,再被捉去公堂,其中君若广确实给过他难堪,可他也只以为是趁机落井下石罢了。

“你又没有那些花花肠子,如何想得到。”沈无疾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洛金玉,恨不能时时将这人揣在怀中呵护,不让他受半点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