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1/1)

如今沈无疾见洛金玉回想起往事而神情忧郁,不由柔情怜爱之心顿生,伸手便想抱他。可手伸到一半,迎着洛金玉乍然望向自己的眼睛,沈无疾轻轻咳嗽一声,悻悻然将手收回身后,牢牢背起,防止这不听话的手有它自个儿的主张,非得用力紧抱住面前的人。

“那时候,你也并非是为你自己抗争,你成绩最好,太学院里就算污脏了些,其实也不会脏到你的路上。君若广他们害的是其他学生。只是后来那些家伙反倒埋怨起你来,觉得你过于执拗,将事闹大,害了太学院在外的名声,连累他们也不得静心求学。”说到此处,沈无疾心头火气冒起,冷笑道,“一群不明是非的废物!”

那时候,沈无疾虽被曹国忠狠狠惩戒告示了一番,可他见洛金玉仍不肯放弃,到处奔走上告,可惜官官相护,权权相压,洛金玉再有才名,也不过是一介寒衣学子,平日里与人清谈倒好,如今见要得罪太尉,众人纷纷回避。

当然,洛金玉也没想拉着他人一起奔走,这是他要干的事儿,前路颇多凶险,别人若要一起走,他欢迎,别人若不想,他也不会去拉着。

沈无疾极为心疼他,便避开曹国忠,设法将此事巧妙地说给了那时的皇帝听。

沈无疾虽是出了名的性情乖僻,出身也劣,可这也能让他混成曹国忠最得力宠爱的干儿子,被曹国忠甘心情愿捧成皇帝面前的红人,自然是有他的生存之道。

他并不打算得罪君亓,因为他知道,这事儿若将君亓拉扯得太深,皇帝必然也不愿意多管了。

沈无疾只是告诉皇帝,君亓也不知这事儿,乃至于君若广也并非是太学院腌臜黑幕之手,可那些事儿又当真存在,洛金玉这学生所说的不假,只是幕后黑手是些无关紧要的人。

皇帝向来偏爱沈无疾,何况此事又只牵扯些无足轻重的人,却好叫他伺机彰显出爱民如子的品德,他便让沈无疾好好处置这件事儿。

沈无疾一番谋策,逼着何方舟和展清水二人为弟媳之将来做事,四处张罗,先隔山震虎,以圣上之名查处了些涉事的小喽啰,再请君若广赴鸿门宴,近乎明晃晃地威胁他:要么这事儿各退一步,都有个台阶下,要么就鱼死网破!

君若广还真怕沈无疾来个鱼死网破,毕竟这是个疯子。

再说,洛金玉虽已被孤立,可这块顽石竟硬生生挺着就是不肯退,闹得满城风雨,都在说太学院欺上瞒下,贪了国库拨给太学生的补贴,“有教有类”,区别对待权贵子弟与贫寒书生。除此之外,人们更知太学院收了不少按成绩根本进不去的学生,因此夺走了原本考得上的学生名额。

君太尉终于也烦了此事。在他的指示下,君若广暂且服输,喝了沈无疾敬的酒,回太学院里将事全推到下属身上,贴了告示,说院长英明,查明此事,将涉事教员一一惩处开除,也会从此严加规管,云云。

沈无疾怕洛金玉不服气。这人骨头硬,一根筋儿,万一不满这从中协调过后的处置方式,非得把君若广这些人拔|出来,使事儿一时半会儿还且解决不了,可就没完没了了。

他便特意打扮低调,混入太学院去,想拉着洛金玉劝一番,让洛金玉且忍一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出乎沈无疾的意料,洛金玉并未那样做。

沈无疾远远的看到洛金玉安安静静地站在公示榜前,认认真真地仰着脸将公示看完了,不理会身边窃窃议论的同学们,转身离开了人群,回了教室,整整齐齐地摆好课桌上的书本纸笔,低头温习功课,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沈无疾偷偷混入其中,坐在课堂最末尾的位置上,盯着洛金玉看。

还未开课,先生齐虚谷已听着消息,忙不迭赶来教室。他去到洛金玉身边,微微一笑,道:“子石,你可算来上课了。”

洛金玉起身朝他行礼,恳切道:“学生失礼,误了许多课程,且令先生担忧,学生知错,请先生责罚,学生甘心领受。”

“罚你?你没罚我就算好的了!”齐虚谷苦笑着长叹一声,拍了拍洛金玉的肩膀,和蔼道,“子石,错不在你。”

洛金玉望着他,坦然道:“学生擅逃课堂,便是有错,先生不该知错不罚。”

齐虚谷一怔,半晌过后,他又叹道:“你可真是一块石头。好,那我罚你誊抄《离骚》十遍,再将我这段时日所授课业笔记与功课补上,三日之内,交到我的面前。若被我看出你是赶工仓促而作,今后我的课,你就全站着听。”

洛金玉又行了一礼,道:“学生绝不敢。”

之后数堂课,洛金玉一一向授业老师认错领罚。

有些老师与齐老一般,心中疼惜这得意门生,面上故作严肃,不痛不痒地惩罚一番;有些老师则憎他这段时日弄得学院里腥风血雨、人人自危,又有意讨好上头,便借机整治洛金玉,限期布置了繁重课业之外,还话里话外地刁难了他一番。

洛金玉一一听受,并不回嘴,在课堂上仍然仔细恭敬听讲,认真书写笔记,积极回答老师提问。

课后,沈无疾又悄悄地跟着洛金玉,只见那三日里,洛金玉日以继夜,在课后匆匆吃些东西,便在寝室中埋头苦写课业。

夜里同寝其他学生休息,虽也都没说什么,可洛金玉仍怕扰了他们,便向守寝人禀告实情,告假出了书院,竟去到一处通宵达旦、夜明如昼的赌坊外,借着赌坊的光与夜里收了摊儿的小贩桌椅,在那继续补功课。

赌坊人进人出,惊讶又好奇地看着洛金玉,有些站在一旁指点议论,还有人出言询问和戏弄。

洛金玉旁若无人,埋头诗书纸笔,并不受外界影响。

赌坊老板倒也没说要赶人走,只是跟着瞧了个热闹,又忽然听说有贵客找,他往内室一走,倒头便拜:“沈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今儿来几把?还是为了那位借光佳人而来?”

沈无疾哼道:“咱家的年俸都扣到后年去了,伺候不起你这销金窟。”

赌坊老板笑道:“这就是见外话了。您沈公公来这儿是给我面子,我还怕您赖账不成?后年就后年!再者说,您倒是别急着叫穷,只需别赢得我的老客都没了裤子,从此不敢再来,小人就阿弥陀佛了。”

沈无疾白他一眼:“没空与你说闲话。你叫人去清清场。吵闹成那样,叫人怎么好好儿念书?”

这就是无理取闹了。怎么看都该先问问那洛子石为何要到我赌坊门口念书吧?!赌坊老板敢怒而不敢言。

沈无疾又道:“你也别急眼。亏了你的生意,咱家给补,明儿便叫人送来。”

你可刚说你的年俸都扣到后年去了……赌坊老板自然不敢这样顶嘴,忙不迭赔着笑道:“哪儿需您这样,您一句话的事儿。”

“少废话,快去!”沈无疾不耐烦道。

赌坊老板正要叫人去,又听沈无疾道:“等等!你——你别让人知道是咱家让你这么干的。就说是你敬重他读书人,又有铁骨侠气,钦佩他,因此才为了他这么做。也别关门大吉,他若见了,必然会自责离开。你就只是改开后门,叫人将客都哄到那儿去,让前门清净便好。前门的灯多添亮点儿,让他好好儿写字,别坏了眼睛。”

赌坊老板忍俊不禁,朝沈无疾拱了拱手,先去外头吩咐了这事,又回到内室,见沈无疾还没走,含笑道:“不瞒您说,这些日子我也听了些流言蜚语,说您与那位洛公子早已暗度陈仓——”

“胡说八道!”沈无疾骂道,“咱家倒是想!想死了!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