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1/1)

洛母出身书香世家,自幼受诗礼熏陶,出阁则嫁了大儒崔阳山,虽后来她遭受种种苦难,不得不摘去金钗,十指泡入阳春水中,于市井之中叫卖过瓜菜,和乡野粗汉们打着交道,可她骨子里的清贵矜高始终未消,如今见这人颠倒黑白,不仅嘲弄洛金玉的身世,竟还威胁自己,可见无耻至极,她素来再贤淑的性情也被激怒,兼之难过,终于气急反笑,反唇相讥:“我也有一言要说给大人听。损人不利己绝比不上损人利己无耻,还请大人绝不要做,否则叫人恶心事小,损了自家阴德事大。”

“你——”

君若广见这一介寡妇竟还胆敢还嘴,且还说得颇有道理,害他不知如何反驳,他哪里又会静心先反省自己,自然只一味忘了自己所做之事、自己先说之言,针眼儿小的心中只有这寡妇对自己的大不敬,这种被个无权无势无夫的弱女子羞辱的感觉便如火上浇油,令他勃然大怒,正要大骂出声,洛母打断了他的话,起身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大人请,不送了。”

“你——”

“我再送阁下一句话,”洛母望着他,淡淡道,“回头是岸。”

君若广不屑与这老寡妇再说下去,骂骂咧咧地出了崔家租来的破屋子,扭头见着院子里整齐堆放在一旁的柴火,一脚踹上去,看着柴火滚乱一地,又狠狠地往上吐了两口浓痰,这才觉得出了口恶气,心胸稍畅一些,昂首挺胸,正要傲然离去,却听得身后传来泼水的声音,便回头去看。

与洛母同租一个院儿的妇人恰好回来,惊讶地看着地上的柴火,又见洛母将凳子搬到院中,往上面泼水,便问:“怎么了?”

洛母道:“凳子脏了,洗洗。”

君若广:“……”

洛母洗完凳子,提着水桶来到门口。

君若广直挺挺地站在那不动,看这妇人能奈他何。

洛母只客客气气地对他道:“劳驾让一让。”

君若广下意识地下了台阶。

洛母弯着腰,将水往门槛上泼去,从门后拿来一个破扫帚,将水往外扫,仔仔细细地清扫石阶,却也并未故意往君若广身上扫脏水,反而很小心地避开了他。

可她此刻无论怎么样做,都无益于往君若广的心头扎刀子。他更觉难堪,认为自己无端便受了这蛮不讲理的妇人所予奇耻大辱,攥紧了拳,咬牙切齿道:“好!好!我算知道洛金玉那乖张狂妄的性情是怎么养出来的了,有你这好母亲!没爹的种就是这样!泼妇劣子……”

洛母闻言,站直了,望着他,露出恍然模样,道:“原来阁下父母双全?是我误会了,抱歉。”

“你——好!我不与你这粗鄙寡妇一般计较!污了我的名声!”君若广拂袖而去。

这些都被锦衣卫看在眼中,一言一语汇报给沈无疾听。

沈无疾顿时对岳母大人心生敬畏,暗道:咱家还去过她铺子买包子,与她攀谈间只见她慈蔼一面,还曾小小埋怨过金玉怎么就不如咱家岳母一般温柔些。如今看来,竟是一脉相承!还好咱家当日买包子时没说自个儿是谁!否则岳母得知咱家正是那近日来死缠烂打——不,是苦心追求金玉之人,还不定如何对待咱家呢!当着熙熙攘攘的人面,咱家且只能受着,那可真是将脸面扔到地上,彻底不要了!

沈无疾如何在心中有一番妄想不提,后来君若广在学院里整治洛金玉的手段也不提,光是君若广连番买通地痞官差等人去为难洛母,非说洛母卖的包子里有虫,又说吃了包子就闹肚子,或者往包子铺里放老鼠——都被沈无疾在暗中解决了。

挡了几次,沈无疾也烦了,觉得这人忒不要脸。一个大男人,为了些自己本就不占理的口舌之争,逮着个妇人欺负,真是白长了二两肉!

他左右也是个横惯了的,哪儿还管这人身后是君亓赵亓?径直去了这人家中。

君若广猜到沈无疾是为那洛金玉的事儿前来,心中极为不屑,暗道,连曹国忠都不敢得罪君太尉,你沈无疾不过是曹国忠的一条狗,难道敢捅天?

这样想着,君若广面上仍露出虚伪笑意,迎上前去,拱手道:“沈公公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是——”

“你倒是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沈无疾打断了他的话,冷笑一声,阴森森望着他,“三宝殿,你也配?”

君若广见沈无疾开口便如此羞辱他,心中大怒,收起了笑,淡淡道:“那不知沈公公为何而来。”

沈无疾转身走去一旁的百宝格前,拿起上面的古董花瓶,手一松,看着花瓶落地,一声脆响,碎了。

君若广一怔:“沈无疾你干什么?”

“咱家这就告诉你,咱家要干什么!”沈无疾一脚将百宝格踹翻,优雅道,“咱家今儿要拆你的家。”

说完,沈无疾抓起一旁的椅子,使劲儿往地上一砸,椅子顿时散架。

沈无疾到处乱拆,门帘都不放过,整间屋子就听得到处劈里啪啦乒乒乓乓。

君若广哪儿见过这样的场面,半晌才回过神来,一面叫下人去阻止发疯的沈无疾,一面喝道:“沈无疾你失心疯了吗!君太尉和曹国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

沈无疾一脚踹飞下人,闻言转身,朝着他走过来。

君若广见沈无疾笑得阴森,不由心中发慌,步步后退。

沈无疾将君若广逼到墙角,卡住他的脖子往上提,将他脚尖提离了地面,望着他涨成猪肝色的脸,冷笑道:“改日君太尉给您全家发丧,咱家的干爹自然就知道咱家做过什么了,哪儿劳得了您操这份儿心呢?”

君若广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记得挣扎。可沈无疾的手如同铁钎子一般,将他死死钳住,甚至越收越紧,他几乎已觉得自个儿就要丧命此处了,忽然听到哭闹求饶之声,是他父母妻儿都闻声赶来前厅,在满室狼藉中仓促慌张。

沈无疾忽然松了手,低头看抱着自己的腿死咬的小孩儿。

这小孩儿见爹有难,扑上来就咬沈无疾,一面抬眼用凶狠目光怒瞪他。

沈无疾哼了一声,卡住这小孩儿脖子,改将他提了起来。

君若广大口喘过气来,一见儿子在沈无疾手中,顿时大急:“沈无疾,那还是个孩子!你还是个人吗?!”

这家里的老人妇孺哭成一团,有求沈无疾的,有骂沈无疾的。

沈无疾伸长手臂,嫌弃地将双腿乱蹬的小孩儿提远些,笑道:“嗳,这孩子可真生得丑,一看便是亲生的。”

君若广生怕儿子真被这疯子掐死,情急中只能放下脸面架子,忍辱负重道:“下官刚刚对沈公公失礼,是下官的错,可错不及孩童家人,还望公公海量汪涵……”

沈无疾仿若听了个笑话:“到你这儿就是错不及孩童家人,到咱家的心上人那儿,便是老弱妇孺尽可欺了?”

“我——”

沈无疾猛地将小孩儿往地上一扔,两三步走过去提着君若广的衣襟,瞪着眼睛道:“你这命短的狗杂种!咱家告诉你!洛子石那种老实读书人,光靠一张嘴和笔杆子,唾沫星子都吐不到你头顶上去,可咱家不一样,咱家手上人命无数,这个月不记得上个月杀过的人叫什么!你不是骂洛子石孤儿寡母没爹,觉着他家没人了就能肆意欺辱吗?咱家告诉你,他家可还有咱家这个上门儿婿呢!你倒是再敢欺负一个试试!咱家今儿杀了你满门,明儿早上你家私造玉玺龙袍的罪状就能摆到皇上案前,皇上还得夸咱家一句办事得力,扼逆臣贼子于襁褓之中!你信,还是不信?”

说着,沈无疾抬膝对着君若广的肚子狠狠一顶,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唾沫,又骂道:“还拿君亓来威胁咱家?你怎么不请天王老子来?!咱家忍你一次两次,你还当咱家真怕了你!我呸!咱家告诉你,咱家不是洛子石和他娘那好的性子,这事儿到此作结也就罢了,你若仍觉得不够,咱家就奉陪到底!你明儿就是请了天王老子来把咱家锁到十八层地狱里去,咱家只要有朝一日出来了,都得将你全家扒皮抽筋扔到油锅里去!不信你试试!看咱家是不是说大话吓唬你!”

沈无疾不是呆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能不招惹君亓和曹国忠最好不过,于洛金玉,于他,都是如此。可即便如此,他的这番话却也不是作伪。

他沈无疾性情向来如此,并非不愿意于人于己都方便,甚至于先退一步都可以,但若对方以为他是怕了,继续步步紧逼,那他真恼怒了,能干出什么事儿来,他自个儿都不知道。

君若广遭沈无疾唾面之耻,自感遭受了奇耻大辱,脸皮一阵抽搐,可却自知此刻再激怒这个疯子,一家老小恐有性命之忧,便忍着辱和痛,当着父母妻儿的面,往沈无疾面前一跪,低声下气道:“千错万错,全是我的错,还请公公高抬贵手。从今往后,我绝不再敢寻洛家一丝麻烦,更没有天王老子一说,公公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