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1/2)

那不是希孟,而是个留胡子的文士,长得挺清秀,五官有棱有角的,就是那表情管理实在有些欠佳,看着盘子里的点心,如同天蓬元帅见到人参果,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一边塞还一边左右偷偷看,好像生怕被人发现。

吃了几个面点,大概有点噎着,他抄起茶壶就往嘴里灌。

五代土著毕竟没喝过奶茶,他的表情凝固了一刻,还是义无反顾地把奶茶灌进了喉咙,憋得脸红,大口喘气。

佟彤和大忽雷一左一右站到他身边。

偷吃的文士吓得双眼一翻,捂着胸口跳起来。

“你们——你们是……”

佟彤心里一慌,以为要掉马了。

谁知对面这人比她还慌,冷汗一道道往下巴上汇集,不住地鞠躬道歉:“对不住,打扰你们了,你们请便,就当没看见我……”

一边说,一边打了个石破天惊的饱嗝。

他脚底抹油,眼看要溜,佟彤留个心眼儿,叫道:“等等。”

这文士脸色立刻白了,把什么东西往袖子里塞。

大忽雷默不作声地从他手里抽出几张纸。

打开一看,纸上墨迹未干,密密麻麻都是潦草字迹。

“郎粲着红袍,坐于床上……教坊副使李嘉明备琴于屏风后,舞伎旋而入……德明和尚前来拜谒,为丝竹声而惊……乐伎五人……韩熙载不时回内厅小憩,着宽袍丝履,似有忧愁之色……”

是这次宴会的全程记录!唱了什么歌,弹了什么曲,每个宾客的行踪都记录在案!

佟彤琢磨了好一阵,试探问:“您是……顾闳中顾待诏?”

后主李煜派来刺探韩熙载私生活的那个间谍画手?

顾闳中被人戳穿身份,反倒不慌了,咳嗽一声,脸色一沉。

佟彤和大忽雷穿的都是舞者侍者服色,他也不忌惮。

“既然知道我是谁,那就跟谁也别说在这儿见过我,”他低声说,“否则后果你们担待不起!”

说完,又忍不住伸手拿了一块糕饼,慢慢送进嘴里。

他容易吗,潜伏在韩熙载府上观察了几个时辰,听着周围人大吃大喝,自己一直憋屈在墙角,水米未进,连茅厕都没得上,再不吃东西,眼看就要以身殉职了。

这才冒险现身,吃点喝点,给自己补充体力。

他没料到的是,眼前这个看似娇滴滴的小舞女居然不怕他。

“想让我们不声张也可以,顾待诏,”她笑了笑,“但您得告诉我,有没有看到把吃食端到这个桌案上的人?他去哪儿了?”

顾闳中走遍全场,暗中观察了几个时辰。如果说她要在《夜宴》的世界中寻人,他是最理想的讯问对象。

倒是歪打正着一步棋。

顾闳中只担心被人发现。见佟彤跟他讲起了条件,反而一喜。

“我说我说。眼角有个泪痣的那位对吧?——那个年轻人不知何时出现的,看穿戴并非显贵,依我看也是个混吃混喝的门客。他来的时候郁郁不乐,好像刚被谁欺负了似的,然后就叫了这么一大桌子甜食,一边吃一边说什么,‘谁让你把吃的都送人了,我自己也不亏着自己,哼……’”

大忽雷疑惑地看着佟彤,“他说的这是什么意思啊?”

佟彤耳根一热,故作淡定,命令顾闳中:“接着说。”

顾闳中:“我那时有个机会混进内室,就没再注意这里。等我出来后,那个年轻人已不见了,吃食倒还摆在这儿,始终没人动。我站了一晚上,实在肚饿得不行,这才拿了几块……喂,我说完了,你们满意了?”

佟彤轻轻皱眉。希孟本来打算大吃大喝一顿的,结果……又消失了。

她在心中复盘了一下《清明上河图》的“简单模式”。

希孟第一次消失纯属意外,是因为来到了王员外家客店,跟本土孟撞了个正着。

他被传送到韩熙载府上,遇到了那个剪灯烛的婢女,还迷迷糊糊地问这里有没有佟姑娘,被人家当成了碰瓷的。

这次“赴宴”时间比较短,他几乎是在婢女眼皮底下消失了,回到了东京城。

第二次来到夜宴,是佟彤为了在牙行给他解围,把本土孟拉到身边,强行踢他下线。

他带着一肚子怨气来到了乐器房,遇见了九儿姑娘,百无聊赖地画了几张速写,写了几行日记,记仇地表示“这笔账日后再算”,并且决定大吃大喝一顿解愁。

回到东京城,他发现本土孟莽撞地进了宫,连忙打算跟胖佶“进谏”。他匆匆忙忙地去自己捞自己,两孟相遇必有一消,他第三次被弹回了夜宴轰趴现场。

这一次他实践了自己的豪言壮语,真的叫了一桌琳琅满目的夜宵,准备大快朵颐。

但根据顾闳中的供述,他没吃几口,又被拉回了东京城……

佟彤扶额,心想他也太不容易了。

难怪他跟她在客店里开房之后,佟彤还没觉得太累,他疲倦得倒头就睡,好像刚跑完一个马拉松。

佟彤在东京城还保持着日落而息的正常作息;他可是连轴转了好几个白天呢!

他应该还来了第四次——佟彤和他在孙二娘的黑店里拼房,没想到本土孟也住到了这家黑店,于是他在睡梦中下线,第四次降临到夜宴狂欢节。

一直到佟彤被从《清明上河图》弹出去,他都没再回到东京城,应该是一直留在夜宴,流连忘返了。

佟彤问顾闳中:“那后来,他回来过吗?”

顾闳中反倒奇怪:“当然没有了,我观察了几个时辰,这客人定是已经走了,否则我哪敢随便吃他桌上的东西。”

佟彤摇头,“不对,他肯定还在!你好好想想。”

顾闳中面露难色:“真没看见,否则我瞒着有什么好处?我又不认识他!”

大忽雷轻声提醒:“也许这次他落在别的地方了呢?”

佟彤命令顾闳中:“您潜行有经验,对韩府内外想必也熟悉,麻烦到全府上下去找一遍,若找到他了,就让他过来见我。”

顾闳中面对她得寸进尺的要求,苦得脸都皱起来了,眉毛悲愤地一抖一抖。

“小姑娘,行行好,在下还有要务在身。你能帮我遮掩,我感激不尽,但你也别把我当跑腿的使唤呀!”

佟彤表示我不听我不听,反正《夜宴》最后是画出来了,说明顾闳中最终不辱使命——不过这话就不必告诉他了。

顾闳中脸上青筋暴跳,咬牙切齿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认输:“好好,我帮你去看。”

顿了顿,又不服软地加一句:“反正我还有些细节没看清,正需要再走一趟。”

*

半个时辰后,顾闳中愁眉苦脸地回来。

“没有。府上都找遍了,没有。”

留佟彤一个人傻眼。

……不在?

她并不怀疑顾闳中的眼光。能将《夜宴》绘得如此惟妙惟肖,他这双眼睛定然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夜宴已近尾声。内室外厅里虽然依旧弹丝吹竹、清歌艳舞,但声音已如日薄西山,渐渐弱了下去。宾客们带着醉意的谈笑声渐渐远去,有小厮开始收拾桌案、清洁地板。

顾闳中已经精疲力竭,被佟彤赶着在韩府里潜行了七八圈,

“真没有你要找的人……小姑娘,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我要回去睡觉了……”

他说完,也不管佟彤反应,抢回自己那几张小抄,觑个无人注意的空档,迅速溜出了大门。

佟彤看到,破琴先生提溜着维多利亚的披帛,把她从舞场里拽出来。

“宾客都走了,教坊的人也散了,府里的人要清场了,别跳啦,回去!”

佟彤问:“小忽雷呢?”

维多利亚幸灾乐祸地笑道:“他被人看破了身份,只好像幽灵一样飘走了。我打赌他现在正在偷喝你的椰汁呢,佟小姐。”

佟彤:“……”

*

大家从《夜宴》中无功而返,回到煤厂胡同。

乐器队友们个个酒足饭饱,依依不舍地跟佟彤道别。

“呃,没找到人啊……不急不急,那个……^&*#~(#&$^……”

小忽雷大着舌头,说着说着就鼾声微闻,被他哥扛走了。

维多利亚小姐奔波一路,萝莉身板十分疲惫,靠在破琴身上,用心剪掉蕾丝手套上一的线头,瀑布般金发流淌下来。

“替我向钟表组的袁先生问个好,”她优雅微笑,“感谢他把我身上那些硬得像白金汉宫地砖一样的锈迹清理干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的近视加深了至少一百度,请一定要提醒他配一副新眼镜。”

破琴宠溺地拍拍她肩膀,“好啦,回去休息。老袁明天还会来检查你呢。”

他又安慰佟彤:“王公子许是走失了,沿途若遇到其他文物,都会帮他一把的,姑娘别太担心了。”

……

佟彤作为一个普通北京市民,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是本平平淡淡的都市文;后来偶然打入了文物世界,又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玄幻文。

而今天,她头一次发现自己的生活变成了悬疑文。

她打起精神在本子上画思维导图:穿越《清明上河图》的过程,在现实中大概只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里,她和希孟的位置坐标不可能变化;

前三次弹出,他都顺利乱入到了《韩熙载夜宴图》,并且在其中留下了蛛丝马迹。

可是第四次弹出,他居然落点跑偏,不见踪影了!

《夜宴图》的位置也是不可能变化的,哪怕稍微被挪个一厘米都会全故宫响警报。

那么问题来了,难道创作层中也有“虫洞”,让他一下子飞出千里之外?

送走几位新朋友,佟彤疲惫地倒在床上,睡了个心事重重的觉。

*

第二天,希孟依旧没有踪影。佟彤是被姥姥叫醒的。

“小彤,快起床,有个快递要你签字。”

佟彤睁着迷糊眼,嘟囔:“我没买东西。

“那包裹上怎么写的是你的名字地址?”姥姥戴上老花镜细看,“没送错!”

佟彤只好爬起身,抄起把美工刀,一层层划开纸箱——

“咦?”

是她在某宝订购的一套西洋画笔。

佟彤迷惑了。她还以为这套画笔早就到了呢。

那希孟桌子上放的包裹里头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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