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1/2)

里头几个乱入的访客都是一惊。

外面灯光太晃眼,衣帽间里显得漆黑一片,那歌伎居然没看出来里面的人并非宴会成员。

“什么舞都行!快去!韩公有赏!”

她匆匆补充一句,提着裙摆离开。

小忽雷眼珠转转,一把拉起维多利亚,迈着舞步跑了出去。

“走!咱们跳舞去!”

佟彤:“……”

这家伙就是来蹭轰趴的!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几声惊喜的赞叹。

“哎呀呀,胡姬!胡旋舞!……韩公真是好兴味呀!……”

随后,有节奏的音乐鼓点渐次响起,调子充满异国风情。

佟彤愣神半晌,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现代衣装。赶紧从箱子里取了件裙子换上。

换完才发现——

“噢我的天哪!”

大忽雷还在屋子里呢!

低头一看,这孩子磕着酒瓶子,居然已经醉倒了,那张始终故作严肃的脸终于表情散开,红酡酡带着一个笑。

进入凡间文物们大多数都不逞口腹之欲,但在创作层里还是作为“人”互相走动。只不过平日里大伙极少串门,又并非每个文物的创作层里都包含吃吃喝喝,因此众文物看上去大体还算清心寡欲。

像《夜宴》这种疯狂吃喝玩乐的创作现场,估计全故宫也找不出第二个。

佟彤抿一抿嘴,心中呵呵一声冷笑。

算是知道为什么当初希孟每次回到《清明上河图》,都闭口不提上一夜的遭遇。

花天酒地啊!

醉生梦死啊!

对他来说那就是老鼠进了米缸啊!

小忽雷和维多利亚出去给韩熙载跳胡旋舞,正好给她挡雷。趁这工夫,赶紧找人。

佟彤刚迈出衣帽间,就听到有人叫她。

“喂,说你呢!小丫头!”是个厨子,手上提个食盒,“快送到韩公桌上去!”

夜宴现场大概很混乱,赶场的戏班舞团一个接一个,韩熙载府上的下人们根本认不全,只能通过服色来识人。

佟彤很想简单粗暴地把整个韩府搜一遍,但她穿着舞女服色,不可能随随便便的来去。

她只好接过食盒,循着胡旋舞的音乐走进韩熙载的内室。

内室里已是一片混乱。小忽雷和维多利亚互相挽着臂膀,轻若浮云,疾如劲风,笑声琅琅,飞舞转圜,一身的华丽衣装好像被龙卷风卷上天的彩色花瓣。黑色的小辫子和金色长发也都飘浮在空中,看得人眼花缭乱。

十几个宾客们都疯魔了,边笑边叫好,也都拎起衣摆,围着他俩邯郸学步。

韩熙载也在其中,一张富态国字脸,笑得眼睛都不见了,也在努力的一圈一圈扭动。

地上掉着无数手帕、香囊、酒杯、残烛,被几十双群魔乱舞的脚丫子踢来踢去,一塌糊涂。

一个看似富商的宾客解下腰间的名贵玉坠,丢给舞圈中心的维多利亚,叫道:“赏!”

维多利亚一把接住,只看了一眼就惊叹:“噢看在圣母的份上……”

小忽雷一把堵住她嘴。

佟彤把食盒放在一片狼藉的餐案旁,找到一个正在剪灯烛的婢女。

“姐姐,”她尽可能语气轻松,“有没有看到一个年轻小伙子,大约二十来岁,穿圆领袍……嗯,可能不太合群……”

《韩熙载夜宴图》是五代时期绘画,而希孟穿越《清明上河图》时,一身打扮是北宋末期风格。两个时代相去不远,服饰上虽然没有断代,但看起来“不太合群”是肯定的。

她把希孟的外貌衣着都描绘个遍,但那婢女专心看厅内的胡旋舞杂烩,心不在焉回:“今日来造访的年轻小伙子多了,你就直说,姓甚名谁?我让人去宾客名单里找找。”

佟彤:“他不是宾客……”

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他头一次被踢出《清明上河图》,空降到这个纸醉金迷的轰趴现场,应该挺晕头转向的。

于是她补充:“……可能看着有点儿傻。”

婢女一皱眉。

“是见到过这么个人——哦对了,在乐器房里坐着,看起来迷迷瞪瞪的,也不吃东西也不跳舞,还拉着我问什么佟姑娘呢。切,我们府里上下就没有姓佟的,他碰瓷儿也得先做点功课吧!”

佟彤狂喜:“在哪儿?”

婢女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我忙着伺候宾客呢,就没理他,过了一会儿再看,他忽然就走了,神出鬼没的——我才回了个头呀!人就没了,你说怪不怪。”

佟彤明白了,《夜宴》和《清明上河图》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希孟第一次被弹过来,大约只待了一小会儿,就重新登录上了东京城。

难怪他上线之后有点惊讶:“已经一天一夜了?”

佟彤问:“那他后来又在乐器房出现过吗?”

婢女想了想,“后来我一直在内室伺候,你去问九儿姑娘吧,她的琵琶修不好,在乐器里赌气坐了一个时辰了。”

对了,还答应帮九儿姑娘修琵琶呢。

婢女见她拔腿要走,又笑道:“你傻了?九儿姑娘是咱们下人随便能找的吗?人家是教坊头牌,你就算甩出百金也未必能见一面。你要去和她说话?怕不是讨打,嘻嘻嘻……”

佟彤一愣,忽然听到有人带着醉意叫她。

“小丫头!瞎忙什么呢!”是几个醉态可掬的宾客,含混不清地哈哈大笑,“还不快来给韩公倒酒!韩公,咱们今日不醉不归,您可得给面子啊,哈哈哈……”

保全身份要紧,佟彤只好去斟酒。

满满一杯清玉浆,按照她刚从《清明上河图》里学来的礼节,毫无破绽地敬到韩熙载面前。

韩熙载呵呵大笑,眼神迷离,根本没看清她是谁。

接过酒杯的时候,他脸色忽然有一瞬间的僵硬。

在那一瞬间,他的面孔被佟彤挡住,左眼中的迷离薄雾刹那间散去,左半边脸露出无遮无掩的疲惫,好像是千年老妖突然显形,光鲜的皮毛下面,露出沟壑纵横的真身。

但那失态只持续了片刻。他抬起头,双目对称,重新笑容满面。

“喝——喝酒。咱们一醉方休。”

佟彤的手悬停在半空。

传说,《韩熙载夜宴图》是一幅间谍画。

韩熙载出身名门,才华超群,眼看南唐政局腐败,心灰意冷,又被后主李煜猜忌,为了自保,故意给自己打造了一个声色犬马的腐化人设,“放意杯酒间,竭其材,致娱乐殆百数以自污,”以消除后主李煜对他的戒心。李煜却仍旧对他心存忌惮,于是派画院待诏顾闳中潜入韩府一探究竟。顾闳中如实地将韩熙载沉湎歌舞、醉生梦死的情形绘成了长卷,李煜这才放心,打消了对韩熙载的疑虑。

现在的韩熙载,已经和众宾客周旋了几个时辰,明显不胜酒量,却还叫着再喝再喝。

他自然不知道李后主派的间谍会何时到来。这种戏他大概隔几天就要演一次。

一杯杯索然无味的美酒灌下肚,他的肝脏大概已经不堪重负。佟彤非常怀疑,方才她看到的那僵硬的半张脸就是中风前兆。

她手一斜,一杯美酒静悄悄沿着杯壁倾出来,顺着她的手腕流进了袖子。

她把近似空杯的酒杯递了出去:“韩公请饮。”

韩熙载先是讶异,随后马上面色如常,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宾客们欢呼:“韩公果然豪爽!再来,再来!”

……

等韩熙载“喝完”第六杯酒的时候,佟彤的袖子已经快湿到肩膀了。

韩熙载“不胜酒力”,一边吐字不清地吟诗,一边倒在铺着轻纱的床榻上。咣当一声巨响。

几个侍女齐齐去扶他。佟彤做好事不留名,拧着袖子打算走人。

忽然手心一硬。韩熙载往她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小忽雷还在带领大家跳胡旋舞。她快步走到廊间,张开手一看——

“乖乖。”

从腰带上扯下来的带钩,不到巴掌长,却比秤砣还沉,明显是纯金质地,握着都嫌烫手。带钩上还镶嵌着蓝绿宝石,每一颗都有她的指甲盖儿大。

粗略估计,在金陵市中心换一套豪宅大概不成问题。

老韩是真醉了,小舞女不过是帮他躲了几杯酒,就赏了如此贵重的东西。

佟彤握着天价带钩,左右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还回去。

要是被府里其他人看见,给她安个偷窃主人财物的罪名,估计韩熙载本人也捞她不出。

她转念一想,又有了主意,迅速把带钩藏进袖子里,抓住一个送菜的侍女问:“九儿姑娘在哪里?韩公派我去问下她琵琶修好了没。”

*

佟彤直奔乐器室。

果然,门口守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看样子是教坊的私人保安。

有好奇的小厮侍女往里看,都被婆子们轰了出去:“滚滚滚,九儿姑娘也是你们能见的?”

佟彤亮出天价带钩:“韩公派我来看看九儿姑娘。”

婆子们识货,毕恭毕敬地放她进去。

佟彤于是见到了《夜宴》的化形,艳绝金陵的九儿姑娘。

出乎意料,她相貌平平,有着小家碧玉的温婉气质,顶多算得上“耐看”。

她在坐榻上休息,斜抱着琵琶,一脸疲倦。

她轻轻拨弄琵琶弦,说:“你要是再坏,我可要把你扔掉啦。”

佟彤枉为直女,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全身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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