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2)

谢朗出去后,书房里只剩下温星和梁岩。梁岩一直没有开口,侧转过椅子低头在看温星的简历:她的成绩优异,在大学期间参加过学生会组织过不少活动,是个积极活跃的学生。她对自己的评价有四个字很有意思:目标性强。

温星等待的时候在看玫瑰花,她观察到这朵花没有远看那么精致漂亮,有几片花瓣已经泛黄有枯萎的迹象。

谢朗给温星端了一杯水,盛在玻璃杯里。他放下水杯之后又离开,轻轻带上了书房门。门关上的时候,梁岩放下了温星的简历,转过椅子面对她开始面试:“你好,温小姐,请问你为什么来这里面试?”

温星思量了片刻答道:“听说这个协会里有很多名家,我希望能有机会结识他们,向他们学习。而且你们没有对外招聘,我却有机会来面试,这么难得,我肯定会把握。”

这样自信的温星和梁岩之前看到的温星完全不一样,他在她脸上看不到任何刚经历感情挫折的痕迹,只感受到一种东西:野心。可这两个字很难和温星的模样搭上边。

“能否说说你对自己的职业规划?”梁岩双手合十摆在桌上,目光注视着温星,对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来说,说职业规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温星对这个问题构思了一会,说道:“我计划一边工作一边考研读博,我觉得在这里遇到一位优秀导师的可能性不比留校小。前五年,不管是工作还是学习,我的目标是要扎实学到有益的知识,提高个人修养,创造价值。后五年,我会慢慢成为一名文学翻译家,我希望能在这个领域得到认可,从而有一定自由的空间专心读书做自己的翻译。能安心终生读书学习是我最终的人生目标,我的规划都是围绕这个目标。”

“听起来,你好像现在读书读得不安心?”梁岩问道。

“我马上就要毕业了,如果还能完全安心读书学习,那是抱有幻想,幻想我的家庭条件能让我终生都安心读书。这种把一辈子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事情,我认为不合理也不现实。所以如果工作上有合适的机会,我会努力争取,也会很珍惜。”温星有问有答,可说完,她看到梁岩抬了抬眉,神情审视,她忽然有些后悔面试太认真。

对温星来说,她小时候和江陵曾过一段很辛苦的日子,那时候江陵刚丧夫又从公司离职出来创业,精神压力和资金压力都非常大。她把家里的每一笔开销都算的非常清楚,仿佛多一份支出,她们母女明天就要饿肚子。

温星养黑猫那年曾在宠物店赊过账,一笔近百元的账。江陵听说后,每天都绕开宠物店回家。温星懵懂多次提醒她还钱,她都是笑笑说过两天。这个过两天一拖就是大半年,宠物店的老板失去了耐心,有次拦住温星让她转达江陵:“都是街坊领居,别把人当傻子弄得大家难堪。不管你们还不还钱,总得有个说法?躲着是什么意思?”

温星感到难堪,也明白到江陵是在躲避,于是她回去没有把这难堪的话直接说给江陵听,她只是问她:“妈妈,我们是不是没法还钱给宠物店?”

江陵沉默良久告诉温星:“是。但以后我会十倍还给他。”

“那我们去告诉他。”温星说道。

“不用说。”江陵回答。没有人能懂江陵创业初期,渴望成功又害怕失败的压力和紧张,她既不敢说太满的大话也不敢气馁,前途的茫然让她顾不上别人怎么看她,她只能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路,告诉自己要争气。

江陵奋斗了将近十年,到温星初中毕业,她才缓了口气。搬离她们破旧的小区的时候,江陵给宠物店还了一万元。就这一万元,简简单单把她过去被邻里议论精明爱算计,占人便宜的形象翻新,这比她不断狡辩祈求他人理解更有用,也更有骨气。大家对钱都极其宽容,钱也仿佛是最好的表达方式。

那十年,温星都能点滴感受到江陵的不安。搬家的那天,温星坐在江陵新买的小车里跟着搬家货车去他们的新家。在路上,江陵打开了车窗通风,她长长舒一口气,玩笑和温星说:“星星,如果妈有一天又变成穷光蛋了怎么办?”

温星转过头看着江陵。江陵的公司已经起色,这几年,温星偶尔放假去江陵公司玩,总能听到江陵团队里的人和她说:星星,你妈真厉害,江总真是个能人。诸如此类的话让温星看到一个坚强,勇往直前的江陵,她不应该有软弱和恐惧。

江陵没有等温星回答,也没有看女儿的反应,她靠了靠椅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开车,微笑自顾说道:“你一定要好好读书,星星,不管妈妈多厉害,你都要靠自己。只有这样你才能安心过这辈子。”

温星被鼓励,也懂得了不安,即便后来近十年的时间,江陵带她过上越来越富足的生活,她依旧会居安思危。温星害怕有一天江陵老了累了,或者世事无常,她忽然离开了她,而她还没有独立站起来,那可能朝不保夕的生活会再次来临。

所以,梁岩问温星现在读书不安心吗,温星内心真正的回答是从来没有安心过。她的内在一直和江陵一样,她渴望自己是打造堡垒的那个人,而非享受着保护很脆弱的那个人。她理想又现实,之前想和陈泽结婚这事,她都充分考虑过两人的性格和经济基础。陈泽聪明有能力还难得是个心软的人,温星知道他很容易被她打动,也就是说以后她能引导他做一个好丈夫的可能性很大,他们会有一个比较稳定的婚姻关系。但温星没有想到陈泽的心早已经对别的女人更软,她可能只是替代品。于是面对陈泽优柔寡断的性格,在这份感情里没有了优势的温星,最好的办法就是体面退出。她自知没有改变一个人性格的能力,她想到此为止。

梁岩在听完温星回答之后一直没有说话,当他低头再次看温星的简历,房间里陷入了沉默。沉默一分钟没有关系,两分钟没有关系,等到第五分钟,梁岩还是没有开口的时候,温星作为被面试者多少心里打鼓。

温星后悔自己太过冷静投入面试里,她能把和陈泽的感情问题跟工作分开来处理,但她不知道梁岩怎么看待,或许他会有些情绪。在温星的印象里,梁岩是个久居高位,习惯凭自己喜恶行事的人,他可能根本不在乎她的能力,也不在乎她和陈泽之间的对错,在他眼里她只是陈泽的一个选择。

果不其然,梁岩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问温星:“你确定要和陈泽分手?”

“这和面试有关系吗?”温星反问。

梁岩笑了笑,他是替陈泽可惜,他看到温星身上独立清醒的精神是陈泽所缺少的。

温星猜不透梁岩的意思,只看到他笑得讳莫如深。

“每个人都难免有犯错的时候,陈泽还年轻想不明白自己要什么,在我看来,他很喜欢你。而他和杨恭之间的确什么都没有,你应该给他一次机会。”梁岩说道,有几分屈尊降贵劝和的味道。

换温星没有说话,思考许久之后,她才柔声问道:“昨晚陈泽说他在等梁先生先结婚,我想问下梁先生会和杨恭结婚吗?”

梁岩意外微怔,他感到温星是在讽刺他,但她的声音和表情实在太柔和。

“我想梁先生肯定不会,那我也不会。”温星徐徐说道。同时,她知道这个面试是结束了。

梁岩的表情变得严肃,他的目光逡巡在温星脸上,只见她的神情冷漠眼神里甚至有淡淡的鄙夷,这让梁岩感到十分不舒服。他抬手习惯性摸了摸鬓角,然后用力把温星的简历从桌面上推了回去,冷冷说道:“回去等消息。”

温星很敏捷,伸手按住滑过来的简历,收好放回包里,然后站起身礼貌说道:“谢谢你,梁先生,那我先走了。”

梁岩没回答,侧过了椅子翘起了二郎腿,蹭亮的皮鞋有高贵傲慢的光泽。

温星见状扭过头离开。

待温星走后,谢朗进来问情况,他问梁岩温星留不留。梁岩靠着椅背,抬了抬翘着的脚尖,说道:“想好告诉你。”

谢朗闻言不敢多说,收走了桌上温星没有喝过的水杯退了出去。

梁岩独自坐在空荡荡的书房里,温星刚才认为他的劝和有威胁强迫她的意思,所以她反击讽刺他己所不欲却施于人,这让他有点面子上下不来。不过,梁岩不爽了一会就过去了,他不和温星小孩子计较,也明白毕竟是陈泽错在先。

情绪过去后,梁岩在想温星是否合适招进来做助理,他们这个协会是半公益性质,创办初衷是他外婆黄采薇的心愿想弘扬中国诗词文化到西方,也想帮助一些有翻译兴趣的人在这条路上走更远。最初通过黄采薇的影响力凝聚了不少翻译家学者教授入会,协会每年都会有不少活动,做公益翻译,国外交流学习。去年,黄采薇想做一本唐诗的翻译解说合集,这是个浩大工程,她找了几位学者合作,每个人都在不同的地方,需要有人联络沟通。所以助理是为协会找的,也是为黄采薇找的,梁岩觉得温星聪明灵活也有想法,或许可以招来试试看。

梁岩还没有下定论,桌上的手机响了打断了他的思绪。梁岩瞄了眼看到来电是何冰婷,他皱眉想也不想烦躁挂掉,在他的人生经历里面,见过最愚蠢的人就是何冰婷,可他曾经却被她耍。

温星从翻译协会离开之后,驱车回了学校。到达宿舍的时候,温星收到了陈泽的信息,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对不起,星星。

温星没有马上回复,她撞上正要出门的许明蕊,许明蕊迎面很高兴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今天收到你妈公司的面试邀请了,谢谢你。黄星棋约了我,我出去一下。”

温星笑了笑:“我希望你不要去见他更好。”

许明蕊抿了抿嘴:“拜拜,我先走了。”

温星拿着手机走进宿舍,何依依和张静正在分吃一包薯片。何依依看到温星便告诉她:“我打算留校了,温星。”好像一种通知。

温星没问她为什么这么自信,她知道何依依靠的是梁岩的门路。

“听说你今天去面试了?挺好的,多个选择和机会,以你的能力肯定会找到很好的工作。”何依依继续笑道,她用了一种诚恳的语气。何依依觉得温星去面试更确定了她和陈泽达成的协议可靠。温星是陈泽的女朋友,如果她想留校,他肯定要帮她,但学校名额有限,梁氏肯定会先帮助更有价值的那个人达成心愿,何依依认为自己的价值更大,所以温星放弃了留校申请,另找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