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卷睫盼(1/3)

第二篇卷睫盼

1

“顾老板,明天我就要结婚了。”

听到这句话时,顾言添茶的动作顿了一下,眉间刹那间染了笑容,笑中却添了凄凉与悲悯。

手往上一扬,杯中的水已经倒满,她将茶水递给贺雅楠,望着贺雅楠满脸洋溢着即将走近幸福殿堂的笑容,只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那样的女孩,应该拥有这样的幸福,也值得如今的幸福。

只是,这幸福,却是添了那样的不幸。

雪狐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情,跳到主人的肩膀上,用满脸的雪毛蹭蹭她的脸颊以示安慰。

“那就恭喜你了,小贺。”

“谢谢。”

贺雅楠从怀中掏出一份请柬,没有递出,只说:“顾老板,你也算是我们爱情的见证人,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出席,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

顾言笑笑,手一伸,贺雅楠还未看清她是怎么动的,请柬已经到了对方的手中,低头望着请柬表皮两个烫金的大字,顾言嘴角浮出一抹笑,“你们的婚礼,就算是不邀请我,我也会去的,我想,你们的婚礼,一定是世界上最震撼的一场。”

她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面前的人说,亦或是,对那个无法出现在婚礼上的新郎说。

“震撼不震撼的都没什么,我只知道,我这辈子要嫁的人,就是他!”

看尽世间一切悲凉的顾言听闻她说这样的话,也不禁抬眼看着她,眼前这个小姑娘,也不过二十五岁,可她如今的心性,很多时候却比许多年过三十的人都要沉稳得多。

曾几何时,她还只是一个肆意潇洒、从不在乎旁人目光的女孩。

顾言低声说:“抱歉,你的相片,不能在你大婚之前洗出来。”

因为贺雅楠的婚礼提前的太过突然,那些本该在她婚礼上出现的照片只怕没法按时完成了。

“没事,婚期提前了,你来不及也是应该的,不着急,等你什么时候洗完再通知我,我再来你这儿取。”

贺雅楠笑着回答。

看着对方强撑的笑容和乐观,顾言不禁伸手握住眼前这个即将举行特殊婚礼的女孩的手,想要将自己的力量传给她。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握住别人的手,顾言的手并不算热,可只有握住眼前人的手时,她才发现,贺雅楠的手比她的手凉得多,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表面上,贺雅楠看起来满是即将新婚的喜悦,可是、谁又能真正看得懂她喜悦之下隐藏着的无尽心伤。

手被顾言触不及防地握在手里,贺雅楠微微诧异,刚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顾言的力气与她瘦弱的身体极不相称,大得惊人。

在面对未婚夫尸体的时候,她没有哭;听到周围亲朋好友的安慰和劝解的时候,她没有哭;在为未婚夫入殓化妆的时候,她也没有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眼前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摄影馆女老板面前,在这个跟她几乎算不得是朋友的女老板面前,她却忽然想哭,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将这几日心中所积压的泪水一次性全部哭出来。

可是……他最不忍心看她哭的样子。

顾言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像哄小孩子一般拍拍她的后背,安慰说:“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哭出来的话,心里会好受很多,如果他还活着,肯定不忍心你这样苦闷着自己。

你将他看得重,他何尝不是把你也看得很重。”

最后一句话,击破了她最后的心防,贺雅楠终是放声地哭了出来:

“顾姐姐,我真的,真的好想他……”

一年前的今天,贺雅楠还是一个被家里人安排各种相亲的亟需找个人嫁的姑娘。

其实,不是她的家庭、更不是长相问题让她的父母着急给她安排相亲,而是因为她的职业,阻断了她本来就坎坷的情路。

贺雅楠的职业——是入殓师,原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逝者修补在人间最后的体面,让他们有尊严的离开,也让他们的亲人得到最后的慰藉,这是让贺雅楠很高兴的事。

她觉得自己的职业无比高尚,因为她能让已经冰冷的人重新焕发生机,给他们永恒的美丽。

只是社会给的压力太大,让大家都认为做这种职业的人经常与死人接触,多多少少有些不洁净。

所以,即使她才24岁,家里人也都开始着急她的亲事,甚至不惜大老远从老家跑到她住的地方给她安排各种相亲。

不过,她本人比较开朗活泼,并不在意这些,也不想违背了父母的好意,就由着他们给自己安排,自己也乖乖地去见他们口中品貌都好的人。

只是那些人,一开始跟她交谈什么的都很好,可当她说出自己的职业后,对方很快就会找个借口离开,当然,为了表示自己的绅士风度,他们会在离开前颇有绅士风度的主动结好饭钱,似乎一点儿也不想跟贺雅楠这个入殓师扯上金钱关系。

弄得最后她干脆在对方一落座就说出自己的职业,然后,在对方离开之后独自一个人品尝美食。

吃饱喝足之后,再回去给父母交差,说那些人不满自己的职业,所以相亲就算是失败了。

变相的来说,她的相亲宴,就是一场美食宴,她心安理得的在相亲前搜罗各种美食店,以告慰自己即将会被伤害的心灵。

贺雅楠的父母曾试图劝说女儿放弃当下的职业,一直没有成功,贺雅楠说,如果对方真的喜欢自己的话,绝不会在意自己的职业是什么。

遇见常惟的那天,贺雅楠刚将坐在对面的相亲者‘吓’走,对方从口袋里掏出两倍的价钱将饭菜钱先付过,然后说一声‘再见’就落荒而逃,好似他刚刚面对的是一个女鬼,而不是一个已经在家精心打扮过的相亲对象。

女鬼,往往都很漂亮,即使是在这个信奉科学的时代,对鬼神的敬畏也从没有少过。

贺雅楠当时所在的火锅店,实际上是一家交易场所,交易的,是打扮艳丽,穿着简单到极点的女人们,交易的东西,是每一个去那里的顾客们都不言而喻的东西。

因为那家火锅店的生意的确很好,口碑也不错,贺雅楠并不清楚它背后的东西,只以为是一家普通的又味道极好的火锅店,就在此次相亲时说出自己的职业之前提议去那里吃。

而火锅店里的确也有专设置有女顾客们或男女顾客一同去的包房,那些包房,正是能为外人所见到的地方。

隐秘点的房间,要有专人服务和绝对的私密空间,外人根本看不到。

看对方大方地留下双倍价钱,贺雅楠不禁赞叹一声‘大气’,然后就准备多叫些菜上来,因为晚上,她要连续为两具尸体化妆,现在一定要好好补充体力。

门口突然响起的嘈杂声引了她的注意。

看着有模有样又浑浑噩噩的、身上戴了几件金银器件走进来的暴发户男人,贺雅楠差点将口中的酸梅汤吐出来。

这年头,果然什么人都有!做了几年入殓师,别的不敢说,观人这一项,她还是颇有自信,这个人,典型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火锅店的老板,当然也注意到了他在外的金玉,至于在内是金玉还是败絮,老板丝毫不在意。

“不知,您是要包房,还是……”

“东边殷桃房。”

那个人熟练地说出一个房间。

“好好好,好!”

一听就知道是熟客介绍来的新客人,那老板当即招手唤来一个服务生,让他领着暴发户去包房。

第二天,贺雅楠在新闻上看到昨天那家火锅店被警察捣毁,几名警察押送着从火锅店里出来的穿着暴露的女人,身上仅披一件长长的外套,裹住外泄的春光。

那些女子的脸都被打了马赛克,看不出来谁是谁。

现在的女人,除了脸,什么都一样,贺雅楠忽然又摇摇头,不对,现在的女人,在整容界的影响下,连脸也已经没什么差别。

真正吸引贺雅楠视线的,不是那几个女人,而是随后走出来的警官,如果不是他手上的镶金玉戒指还没摘下,她根本认不出他居然就是昨天那个暴发户!

也是在导播记者的介绍下,她才知道,他叫常惟,是个有名的警察,并不是什么暴发户。

昨天的乔装,也只是为了深入进去、找到火锅店做交易的证据。

这样厉害的伪装,做警察可惜了,明明可以去做演员,还能多挣点钱不是?

贺雅楠又看了一眼他们查封火锅店的时间,就在她吃饱喝足后离开火锅店不久,她不禁暗叹自己的饭量太小,不然肯定能亲眼见证那个伟大时刻。

而让她更加没想到的是,她与常惟的交集并不仅限于此。

一个月后的某天,她又被安排一次相亲,见到这次相亲对象的那一刻,贺雅楠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声音怯怯地来了句:“我没有犯法。”

上次见到他他就在抓人,今天会不会也是来抓人的吧?

贺雅楠的脑中突然闪现许多电影里的情节,比如警察抓人现场路人无辜躺枪,她这个无辜的路人不会恰好就是即将躺枪的人吧?

这样想着,她不禁又缩了一下脑袋,视线迅速扫了扫四周,准备随时找机会逃走。

她是见过不少死人,可从来没想过要自己成为死人。

常惟颔首,“我知道。”

“那你是来……”剩下的话中看到对方坐在自己对面后生生地被她咽进肚子里。

自从前几次相亲失败之后,她就不再提前看相亲对象的姓名和照片,因为,只要一见面,她直言出自己的职业,两人定然没有下文,她又何必费那个心思。

“不一定,你注定会遇到不在乎你的职业,只在乎你这个人的男人,而且,对方必定不是那些浊臭的肤浅男人所能相比较的。”

这是在她在照相的过程中、添油加醋地说完自己相亲经历并大谈注孤生的感受之后,那个黑白摄影馆的女老板对她说的话,神情和语气虽淡然,但话语笃定,似乎在她说完后,自己就一定能遇到那个不平凡的人。

贺雅楠只当摄影馆的女老板是好心安慰自己,并没抱太大的期许。

常惟没有刻意整理仪容来见她,因为,贺雅楠看到了他鞋上灰色的泥土,能沾到泥土的鞋子,至少要到十几里之外的农场才行,她又看了看他略微凌乱的碎发和风尘仆仆的面容,只怕在见她之前,他还沉浸在自己的工作里。

如此不重视这场相亲,甚至说是顺便来相亲的人,应该比她更不情愿来。

只是不知道,摄影馆里的那个女老板口中的人指的是不是他?

贺雅楠承认,眼前这个长得还算顺眼的警官,确实比前面那些浊臭的肤浅男人要好的多,她也有考虑要不要交往的想法。

可,这也只是在她说出自己的职业之前的印象。

“先叫东西吃吧。”

常惟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愣了一会儿贺雅楠才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地脱口说:“还是先聊会天,我怕你叫了东西也是浪费。”

“嗯?”

常惟询问的望着她,不理解她是什么意思。

贺雅楠无意识地咬了咬大拇指,目光落到别处,当他听到自己的职业之后,只怕会将满桌佳肴都看成太平间的死尸,叫上来的东西又不一定是她爱吃的,可不是浪费嘛。

别人的餐费钱她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可此刻面对的是个警察,敢忽悠警察的钱,除非她不想混了。

“我是说……我们还没有相互认识,吃饭什么的先不着急。”

事实上,她是想多说会儿话,难得在相亲场上能遇到让她有想聊下去的欲望的对象。

入殓师与死人打交道,警察见到的死人应该也不少,所以说,他们还是有共同语言的,光死人的死法这一项,她就能说上半天,说不定,还能为他多增加些知识,帮助他今后的破案。

“可是,我饿了。”

常惟忽然说,“为了这个案子,从早上到现在,我连一口饭都没有吃上。”

他说的诚恳,看样子,的确是饿了很久。

“那好吧,我们直入主题。”

贺雅楠咬咬牙,干脆将想好的客套话全省了,直奔主题而去,“我知道你是警察,也知道你叫常惟,你这么忙,应该没时间打听我,我的职业是入殓师,说的好听一点呢,就是化妆师,不过是为死者化妆。”

说完,她就抿着嘴,等着他的反应——

这个时候,他最直观的反应,应该是很有涵养地笑一声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她的职业,然后再跟她说会儿话来证明自己确实是不在意,重要的是,在说话的过程中,他是绝对不要吃饭的,最后,在说得差不多的时候,把菜单给她、叫上一桌子菜,一口不吃就找借口离开,当然离开之前一定会付完饭钱以示不欠她什么,也不用她惦记,两人就算两清了。

可他的反应要不要这么明显,眼里的错愕就算她想故意忽略都忽略不了。

两人都没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2

最后,是贺雅楠忍不住先开口:

“我知道,入殓师这个职业有些不好听,我也知道,警察是很高尚的职业,看不上入殓师也很正常,只是,你这样赤裸裸的表情会不会太不顾我的心情了,好歹我们……”

“我见过你,上次你帮助我们的法医解剖尸体,我看过你的资料。”

常惟突然冒出来一句。

这次,轮到贺雅楠错愕,怎么、他都不按套路走的?

“是、是吗……”许久之后贺雅楠才干巴巴的吐出两个字。

“还是先叫东西吃吧,服务员!”

看到服务员过来,贺雅楠才后知后觉,他刚刚说叫东西上来,不是征求她的意见,而是通知她这件事。

果然,警察都是喜欢反客为主。

他显然是真饿了,吃饭也顾不上斯文,也没意识到对面还有一个打扮得体的相亲对象,等吃到八分饱的时候,他似乎才开始发现眼前有这么一个人。

“在我的眼中,人只分两种,一种是犯法的,一种是不犯法的,目前,你属于不犯法的那一种。

所以,在我面前,你不用自卑。”

他很体贴地舀了一勺青豆放到贺雅楠的碗中。

“谁、谁自卑了!”

贺雅楠不服气。

常惟放下碗筷瞧着她,反问说:“你一上来就说了自己的职业,可不就是自卑的表现吗?

是因为你不确定对方能不能接受你的职业,所以为了不浪费时间和心力,就干脆亮了底牌,你说你这不是自卑是什么?”

“你别以为你审过几件案子就能看穿我在想什么?”

贺雅楠闷着头,不吃饭,只拿筷子捣捣碗里的米,成粒的米被她生生地捣成了浆糊。

连带着常惟舀给她的青豆也一同变成浆糊,混在一起青青白白的,贺雅楠忽然想到一个歇后语: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

这句小声的嘟囔不偏不倚的落入了对方的耳中,常惟笑了笑,“抱歉,我恰好研究过心理学,虽然是犯罪方面的,不过平时生活也够用了。”

贺雅楠忽然发现,她的伶牙俐齿,在眼前这个警官身上,半点效用也做不上。

饭后,常惟接到一个电话,贺雅楠注意到他听到那边的声音之后脸色忽然一变,握着手机的手指指骨发白,显然是用了些力道。

警察应该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事,她表示理解,也没打扰他,只等他说了句“让吴玲先去应付”,挂了电话后,才颇为贴心地说:“你有事就先走吧,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

如果这句话是从他的口中说出,会让她很没面子,倒不如她以退为进,还能凸显出自己大度不是?

“不,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回去,那边已经安排了人去,不急于这一时,我先送你回去。”

说着,常惟已经起身帮她拿包,并将她放在一边的外套递给正在发愣的她,“又发呆了?

要发呆也先回去再发,你先穿衣服,我去把车开先出来。”

贺雅楠机械地接过自己的衣服,一时理解不透他话里的意思,刚刚他说什么?

——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

约会?

他是不是对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一路上,贺雅楠都如同坠在云里雾里,分不清自己此刻身在何处,只听到身边的人对自己说了一路的话……

抱歉,第一次约会就这样仓促过去,下一次,只能等下个月,这些日子你如果想我,可以给我打电话,也可以直接去我家,我家的钥匙在你左边位置。

这是礼物,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只能先按照我的想法给你挑一个,不喜欢的话也先收着,等下一次拿来我这,我再给你换一个。

直到常惟将车开到她家楼下,她下了车,他关上车门又回到车上,摇下车窗,伸出一只胳膊将她忘记拿的礼物递给她的时候,她才仿若刚从梦中醒过来,接过礼物,久久才说出一句话,“你……是不是在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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