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梧桐雨(1/2)

第一篇梧桐雨

1

经过一家黑白摄影馆门前,正亲昵地挽着男朋友手臂的吴彤顿住脚步,她抬头看了一眼那间古朴的有些年头的摄影馆大门,忽然想起来什么,猛地拍一下额头——

“呀!我上个月在这拍了照片,差点就忘取了!”

其实也不怪她的记性不好,只是这摄影馆的位置偏僻,在一条连名字也没有的小胡同里,店面也简单低调得紧,很容易被人忽略。她那天也是跟朋友一块游玩偶然来到这里,兴致来了就拍了两张,没有刻意想要照什么样子的照片,想不起来也实属正常。

吴彤的男朋友扬头瞥了一眼摄影馆的名字:黑白摄影馆,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这样乌漆墨黑的牌匾?看起来真晦气,他不禁酸吐了一句:“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黑白摄影馆呢,当是给人拍遗照的啊!”

男士略带不屑的语气确实值得理解,如今数码相机盛行,彩色相片早已占据了全部市场,再加上手机自带摄影功能,站好角度,随手一按,就是一道风景,没有人会有闲情逸致去拿着带有胶卷的相机,再浪费时间在暗房里冲洗,尤其是最后冲洗出来的照片看起来阴森森的没有任何色彩。

黑白摄影,在世人的眼中,只是影视剧里拿来当工具或者艺术家们直接拿回家珍藏的玩意儿,哪里还真的有人以这个谋生,当真是不懂得行情,不然,这家门面不会这样小,也不会开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只怕是生意惨淡,早晚无法维持下去。吴彤的男朋友如是想。

“你快别这样说。”吴彤截住他的话头,示意他看门口摆出来的几张风景照,“一峰,你看顾姐姐拍的这些自带仙境的照片,就知道她必定是一位高雅的人,这个社会,能做到这么不染尘埃的人已经很少了。”

钱一峰根本没有耐心从这排沉闷的黑白照片中看出点什么,刚要说话,特制的木质开门的声音将两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吴小姐。”许是被门外的声音打扰了,门这个时候忽然打开,伴着空灵的声音,走出一位全身素白的……少女,一头泼墨似的齐腰长发随意松散在身后,她,正是这家摄影馆的老板——顾言。

虽然已经是一家摄影馆的老板,但顾言看起来依然很年轻,大约十八九岁的模样,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睛里,无悲无喜,是看透世间一切的淡然,又好像任何人的心思在她的面前都会无所遁行,她的全身上下透着微弱的光晕,仿若梦幻。

看到女老板的那一刻,钱一峰的脸色变了,全身僵了一下,再对上女老板含着冷笑又洞察一切的眸子,全身猛然震了一下,快速移开视线,而那女老板的神色依旧平静,嘴角挂着浅浅的若有若无的笑。

“吴小姐是来取照片的吗?”

吴彤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并没注意到男朋友的异样,又抬头对顾言笑笑说:“都说了别叫我吴小姐,怪不好意思的,顾姐姐,你就直接叫我吴彤吧。”

“好。”顾言依旧微笑着,侧过身邀请她进去:“吴彤,你的照片已经洗好了,请进来先等一会,我拿给你。”

吴彤抬脚就要进去,却见身边的人一动也不动地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定在原地。

“一峰?”吴彤拉拉他的衣袖,眸子里满是担忧,“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哦……我,我身体突然有点不舒服,你自己进去取照片吧,我回去了。”钱一峰话语刚落地,整个人就慌不择路地跑了,一路上,他整个人醉了酒一般跌跌撞撞,迎面撞到挑担而来的卖糖人大爷,歉也不道一句,就直冲冲往前跑,仿佛有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在紧随其后追着他一般。

挑担的大爷被撞得踉跄一下,也没太大利害,好容易站稳了,他看着急匆匆跑远的背影,摇摇头,只感世风日下,叹气:“现在的年轻人哦,走个路都这么不注意,不稳重啊不稳重,唉——”说着又长长叹了口气。

男朋友突然变得这样奇怪,吴彤心里着急,也顾不得取照片了,抱歉地说道:“顾姐姐,照片今天先不取了,改天我再过来,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没事。”顾言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吴彤走后,挑担的大爷正好走过来,见着顾言站在门口,了然地笑笑,放下担子:“小姑娘,还跟以前一样,来一个狼形糖人是不?”

“是的大爷。”顾言回屋取了钱,等再出来的时候,小贩手中已经拿着一个做好的狼形糖人,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小贩刚做好没多久。

每天,卖糖人的大爷都会从这家摄影馆门前经过,每次,顾言都会买一个狼形糖人。久而久之,大爷就在家做好狼形糖人,直接先来到顾言这里将糖人卖给她。

“真是一个奇怪的小姑娘,人家小姑娘家的都是喜欢小鸟、小兔子什么的,你长得这么漂亮,竟然会喜欢狼,狼可是多么可怕的动物啊。”每次,卖糖人的大爷在收钱时都会忍不住说上一句。

每次听到这里,顾言也只是笑笑不说话,然后拿着那支狼形糖人进了店。

与有些偏小的门面相比,摄影馆的馆内可谓是别有洞天,馆内一共有两层,第一层装饰简古,墙上挂了几张照片,最左边摆了一个罗汉榻,榻上铺着一块厚厚的雪色毛毯和两只抱枕,榻上的原色木桌上摆了一只白瓷青雕熏香炉,缕缕烟条沁出,香气氤氲。中间一个大大的案几,其上摆了几沓照片,都是还未取走的顾客们的照片,案几旁是一个小圆桌和几张竹椅,桌子上放了一只水壶和几只杯子,是招待客人所用。最右边的后门处有竹帘屏风,屏风后是后院,屏风前的竹桌上散放了几本书,竹桌旁放了一个形状奇怪的更像是储物箱的花瓶,瓶内插了许多长长短短的枯荷与莲蓬、以及其他或常见的或不常见的枯物。

一眼望去,房内竟没有一件上了色彩的物件,想来是主人性情如此。

二楼是拍照与洗照片的地方,除了外出采风,顾言大部分时间都在二楼摆弄相机,洗照片,闲暇之余会翻上两页书,去后院侍弄侍弄花草,再给鱼池的几尾锦鲤喂食,什么都不想做的时候,就坐在榻上……自言自语。

上了塌,顾言只斜靠在枕上,粘糖人用的竹篾捏在食指与拇指间,指腹不自觉地转动,顾言视线在转动的糖人身上,却没有聚焦点,不知视线真正落在哪里,只听她喃喃自语:“没想到那个男生还记得我呢,但是他好像很怕我,可是当时我并没有说什么就直接走了不是吗?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怕我。”

话音还未落落,一直在卧榻另一头假睡的雪狐两眼猛然睁开,一个骨碌就翻身站了起来,跳到顾言身上,伸出鼻子去蹭她手中的狼形糖人。顾言眼疾手快,在它鼻尖触到的前一刻将糖人拿开,恢复一个少女该有的灵气,有些小家子气地哼了声:“糖人是我的,不给你吃!”

雪狐显然也是个颇有骨气和傲气的狐狸,前爪还趴在顾言身上,雪白的脑袋却突地往旁边一扭,眼睛微闭,神气十足地表示自己对她手中的糖人儿并不感兴趣。

见状,顾言只是笑笑,另一只手往怀中掏了一会儿,很快掏出一块风干的牛肉出来,她撕开包装纸,将牛肉干放到雪狐的鼻子下面。

雪狐凑上去嗅了嗅,一个机灵,眼睛蓦然睁开,露出精光,像是月光射到了明亮的雪地上,张开嘴巴就要吃。

顾言手一松,风干的牛肉落到雪狐嘴里,看它馋嘴地一下子嚼完,她‘嗤嗤’两声,又瞅着它跟雪狐爸爸一样的外形,忍不住叹息地说:“长得几乎都看不出来区别,怎么性情就差别这么大呢,你爸爸可没你这么贪吃,他是个威风凛凛的狐狸。”

说着,又想起了几十年前她养的第一任雪狐,不禁唏嘘,“想当年你的先祖可是何等傲气凌神的一只雪狐,能学人言语,连我都要敬畏三分,没想到轮到你这就成了这副模样,唉……小乌,我竟然将你调教成了你们家族谱里最贪吃的雪狐。”

从小被顾言养大,雪狐也能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过显然是被她的言语蹂躏至今,雪狐连一丝羞愧也没有。伸长了脖子贴着顾言略显清瘦的脸,寻求一点温暖。

对它这破罐子破摔的心境,顾言只轻轻叹了口气,又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来,“也不知道两年前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女孩怎么样了,他们俩应该是分手了吧,不然吴彤也不会跟他在一起。”想到初见吴彤时她的盈盈笑脸,顾言笑了起来:“吴彤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对不对?而且,他们两个看起来很恩爱,一定会幸福的对不对……?”

男女之间分分合合很正常,可想起两年前和钱一峰在一起的女孩,顾言的眼里徒然多了一些冷锐。

她那样的女孩,应该是认准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的事,不会随随便便就分手,而那个叫钱一峰的就不一样了。

2

其实,今天不是顾言第一次见到钱一峰,早在两年前,她就在一次上山摄影采风时,遇见了结伴上山游玩的钱一峰。

他身边的那个女孩,顾言记得他当时叫她——雅音。

当时,因为想要个与众不同的视角,顾言离开同样上山的人群,领着小乌,寻了一处偏僻的角落,尽情挥洒灵感。

身上的胶卷用了大半,顾言对比着两边风景,抬步往崖边近了好几步,刚按下快门,耳边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她不由得转过身去。

“雅音,你说的是真的?你不回去了?你真的要抛下一切跟我走?”

“咔擦”一声,被她设置了延后的相机将眼前两个人的影像留在胶卷中,正对着的人是雅音,旁边那个还未来得及收回手的,正是钱一峰。

被这边突然出现的声音惊到,钱一峰转过脸来,正看到一身素白套裙的女孩背着光静静地望着他们两个,周身被光晕围绕,在这有些空寂的山中,仿佛是一个虚幻的影子,缓缓走出的雪狐来到她的脚边,顺着主人的目光也望向他们,那雪狐全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体型不太大。在这座本就有些仙鬼传言的山中突然出现奇怪了一人一狐,尤其在这几乎无人的山腰处,不禁给人一丝诡异的气息。

钱一峰的眼里,不知为何、当时盛着巨大的恐惧。

一身素白的少女静静地望着不远处一眼就看出是男女朋友的小情侣,好似在争吵着什么,她没什么兴趣,唤了声“小乌”,然后弯下腰,脚边的雪狐一跃而上,爬到她的肩膀上,再站起时,肩膀上的雪狐与她仿佛融为一体。接着,顾言看也不看那对小情侣一眼,身形一转,顷刻间,身影消失在重重灌木丛中,仿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顾言离开后,那里只剩下一片寂静,这种毫无知觉的寂静中,只有钱一峰心脏的咚咚巨响闷雷般直轰脑门。

采风结束后,顾言回去将所有照片都洗了出来,一堆风景照片中,那对小情侣的照片显得尤为突兀。她将那张照片拿在手中,走出暗房,看清了照片中的两人。

或许是说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这张照片定格的正是钱一峰推了身边的人一下的情景。

虽然他那一推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顾言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凶狠,她更是从这层凶狠中看到了他心底的想法,在他的心底深处,是想让那个女生死。只是女生站的地方让她的脚不小心滑了下,以至于他推的力道转向了别处。

他们两个站的地方正是崖边,风景虽好,却也凶险,如果,他那一推的力道达到了预期的效果,等待着雅音的就是……悬崖下的粉身碎骨!

现实不是影视剧,那座山下没有汹涌湍急的河流能救她一命,峭壁上或许有凸起的树木能接着她,减缓下坠的力道,但,更大的可能是,那树枝也是是杀伤她的最凶利器。

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竟让那钱一峰起了歹心,而且对方还是一个甘心为他逃离家庭的人?那个叫雅音的,看起来很爱他呢,可笑的是,照片中的她一点儿也没察觉到身边人的心思。

逃离黑白摄影馆所在的小胡同,钱一峰一路上慌不择路,仿佛醉酒了一般,脑海汇总一直浮动着摄影馆前那个素白衣着的女摄影师,身影与记忆中山头出现的素衣女子重合,挥之不去,像是噩梦一般缠着他。在她面前,他仿佛是一个透明人儿,无论什么样的心思都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她究竟是人是鬼?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接近吴彤想要干什么?

直到置身于人流中,望着周围川流不息的人群,形形色色的人,或挂着微笑,或神色匆匆,或愁眉深邃,或盘算在心……钱一峰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存在。

对,他是属于这里,这里才是他能待的地方!

3

取回照片的那天,吴彤撞到了一个女人。

是的,女人。

年龄不算大,只是眼睛里是历尽沧桑的疲累,衣服有些旧,却洗的很干净,可见她也是一位勤劳的妇人,小腹微微隆起,那里,正住着一个小小的生命。

那妇人脸色有些苍白,吴彤满脸歉意,很怕自己是撞到了她什么地方,孕妇,一般都是极其虚弱的。在得了相馆主人的应允后,她很负责任地将孕妇扶到店里面去了。

顾言走到榻前重新拢香,素手添香的情景,让吴彤不由得看的痴了,她扶着妇人坐下后,跑过去笑着说要帮忙,却在一旁傻站着不知该如何上手。吴彤局促又有些好奇的表情,看起来可爱极了。在吴彤的身上,妇人仿佛看到了自己少女时候的影子,少女时代的她,也是明媚可人,想着想着,她眼里的疲倦逐渐被笑意代替,熏香燃起后,香气逐渐溢满整个房间,妇人全身的疲累在闻到燃香的那一刻都已散去,只剩下舒适。

吴彤好奇地问:“顾姐姐,这个是什么香啊?闻着很舒服呢!”

“就是普通的沉香。”

望着香炉中溢出的袅袅熏烟,吴彤凑上去狠闻了几下,突然,一只雪白的尾巴出现在案桌上,把她吓得好大一跳,她“啊”了一声,连退了几步,才稳定心神站好。待她看清后,才发现那雪白的毛茸茸的东西是雪狐的尾巴。

“小乌,你又调皮了,小心我不给你晚饭吃。”顾言沉静的声音响起。

音调不高,却足有威慑力。一听这话,雪狐立即垂下脑袋,仰面躺在榻上,做死亡状。

吴彤看着又新奇又好玩,却不敢上去惹那只雪狐,不由得佩服眼前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年纪的少女,能驯服这样一头漂亮又有灵气的小狐狸。因为雪狐在榻上躺着,她也不好再过去闻香,于是走到外间与那怀着宝宝的妇人坐在一起。

给她们两个一人倒了一杯茶后,顾言略带些歉意的说:“抱歉,我还有几张照片要洗出来,客人明天就要来取。”

吴彤大大咧咧地摆摆手,“没事,顾姐姐,本来也就是我们打扰到你了,你先去忙吧,不用管我们的,我来陪着……呃,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叫我雅音就好了。”许是歇了这么一会儿的缘故,雅音的脸色好多了。

“嗯,雅音姐!”吴彤的小嘴很甜,脸上永远挂着笑,似乎在她的心里从来没有过什么值得忧愁的事情。

顾言上楼后,吴彤就跟身边怀着宝宝的妇人闲聊起来。她的手好奇地覆到她的小腹上,很新奇,问她:“雅音姐,这里面真的有一个小宝宝吗?这么一丁点儿地方,怎么住得下呢?”

这略显幼稚的话让妇人不由得莞尔一笑,笑得眉眼弯弯,“傻姑娘,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现在跟你说你也不会懂。”

她看吴彤今年也不过十七岁的模样,正是好好上学的年纪,要到这个时候只怕要再等上几年,现在的她也不需要懂。谁知吴彤眉峰缓缓扬起,埋下头,脸有些红,孩子般地说:“不,雅音姐姐,我懂的,其实这是你情我愿的事,跟年龄无关。”

妇人猛然抬起头,这个十七岁少女的话,如何有这般熟悉的义无反顾?

这样的她,跟当初她的想法又是那样相像,而她初尝人事也不过十九岁,比吴彤大不了多少,那时觉得自己可以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将爱情当成至高无上的事,可是,这样的代价……终究是太大了。

雅音的手不禁覆上自己的小腹,感受到里面的生命,眼里有了初为人母的光芒,她平静下来,淡淡地问了吴彤一句:“你有男朋友了?”

能说出那样的话,想必她的心中有她认为值得为之付出的另一半吧。

想到男朋友,吴彤没说话,只羞涩地低下头,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杯壁。

看她的反应,该是刚刚陷入恋爱之中,热恋之中的女孩都是没有理智,尤其是没经历过什么挫折的人,眼前的女生,应该是从来没离开过父母身边吧。那妇人笑了,想了想,还是规劝了一句:“这个时候,还是多听你爸妈的话,不要做傻事才好。”

提到爸妈,吴彤的头依旧低着,低低说了一句:“爸爸妈妈都很疼我,应该不会反对,他说,等我过了十八岁的生日,他就跟我一起回家见我爸妈。”

他,指的就是她的另一半吧。

原来,她的父母还不知道这事儿。

怀着孕的妇人动了动嘴唇,但瞥见身边少女全身上下都是陷入热恋中的欢乐,还有一丝对未来、对长大后的懵懂和祈盼,想必此时的耳朵里是听不进去什么的,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顾言洗完照片后,怀着孕的妇人也正起身准备离开,“他就要回来了,我要先回家给他做饭吃,不然他就要生气了。”

吴彤自然而然地想到这个‘他’应该是雅音姐姐的丈夫,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怎么,你怀着孕,你丈夫还让你做饭吗?”

丈夫……听到这两个字,妇人的身形明显是顿了一下。

吴彤没察觉到她微妙的心理变化,接着说:“对了,你丈夫怎么没来接你?他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大着肚子在外面走呢?”

“他忙。”妇人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可是,忙也不能……”吴彤话说了半截,被顾言拦下,只见顾言往雅音身上披了一件外衣,“外面风大,你还是拦一辆车回家才好,就当是为了孩子。”

雅音震惊地望着摄影馆的女主人,她看出了她的处境?知道她打算走着回去?这一趟车费,够她买两天的饭菜,她着实不愿花这个钱,可是女老板说得对,‘就当是为了孩子’,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孩子吗?

吴彤想说可以让钱一峰来接,但是忍住了没说,因为,上次钱一峰来到这里之后,似乎并不喜欢这个地方。吴彤想,他是弹钢琴的,玩音乐的人生活的世界总是多彩缤纷,所以应该不喜欢黑白摄影这么单调沉闷的颜色吧。

“那好吧,我先把你送到前面路口,那里打车比较方便。”因为心中的歉意,吴彤还是提出了要送她到路口的想法,如果不是她撞着这位妇人,也不会耽搁她这么长时间。

太阳悄然落山,撒下一片余晖。

钱一峰刚走进门,鞋子也没换,和着沾了些许灰尘的外套直接躺到破旧的沙发上,鞋底的泥土印在刚晒干的干净沙发上,一个大大的灰色鞋印格外刺眼地印在有些发白的沙发上。他微闭着眼,嘴角边残留着淡淡的唇印,鼻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香味。

那个沉浸在恋爱中的少女,临分别时终于在他意料之中的鼓起勇气、矜持地只在他嘴角印下一吻,今天,她很漂亮,显然是为了见他特地打扮了一番,还特地喷了他喜欢的香水。

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他想象中的要快。

看来,现在的少女,比几年前的,要主动许多。

雅音端出两盘菜,放到低矮的饭桌上,在厨房站了许久,腰背有些疼,她轻声对躺在沙发上的人说:“你进去厨房把碗筷拿出来吧。”

沙发上的人没有动静。

“一峰。”她叫了声。

似乎对她的声音已经厌烦不已,沙发上的人终于不耐地站起来,望着饭桌上两盘素炒的菜,一盘土豆丝炒青椒,一盘烧茄子。跟昨天做的一模一样,她的厨艺经过磨练,早已堪比正经的厨师手艺,只是,再好的手艺,也经不住天天吃,吃多了,照样会腻。他厌恶地瞧了一眼围着围裙、身上因为在厨房待的太久以至于沾上了洗也洗不掉的饭菜味道的雅音,扎起来的头发有一缕散落下来,因为怀孕,身材早已走样,哪里还有半点当年的风姿?完全就是一个家庭主妇,‘邋遢’的样子直让他反胃。

他别过脸不再看她,蹙眉道:“我不吃了。”说着脱下鞋子往门角一扔,趿拉着拖鞋往这仅五十平米的房子中的唯一一间小卧室里走去。

“腾!”的一声,门被狠狠关上。

雅音低低地苦笑,身为女人,身为一个将所有身心全部放到他身上的女人,她怎么会没注意到他满脸的厌恶,和他嘴角边淡淡的的唇印。

她,早就不用口红了。

他唇角的口红,应该是某个漂亮的女孩子留下的吧,喜欢这种颜色口红的女孩,应该是个很可爱的女孩。

漂亮又可爱的女孩……

不知怎么,她忽然想到了今天在黑白摄影馆见到的那个明朗的少女。那个沉浸在爱情喜悦中的少女,也是个很漂亮很可爱的女孩子啊……

等到腰间没那么疼的时候,她站起身来,去厨房拿了两副碗筷,先将丈夫的那份盛好放进锅里温着,然后才坐下来吃饭。丈夫没吃饭,晚上一定会饿,他的胃不大好,不能吃冷的食物。

吃过饭,洗完碗筷之后,她又将脏了的沙发外皮洗干净,还有她丈夫刚刚脱下的外套和鞋子,他是弹钢琴的,身上不能穿脏衣服,不然会有失身份。

等忙完了所有事务,夜也已经深了。

雅音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一步一步地往房内唯一的卧室走去。

黑白摄影馆的主人此时也已经梳洗完毕,身着洁白睡衣的她此刻没有半点睡意,想起白日里那个怀着孕的妇人,跟两年前她见到的那个年轻女孩……差得太远了。

眼里没有了光芒,脸上也看不到希望,完全就是一个失去自我的女子才有的状态,一个女人有了孩子,流露出的该是对未来无尽的憧憬,她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死灰,偶尔闪耀着初为人母的光芒,可那光芒很快隐灭,如同一支即将燃烧到尽头的蜡烛,没有一点希望。

如果没有记错,她现在也不过二十几岁,这个年纪,正是一个女孩完全绽放自我的时候,而她,却要在这个理应最美的年纪里迅速枯萎吗?

“她好像不记得我了,其实,善忘也是一种好习惯。”顾言叹息着。怕只怕,雅音连带着忘记的,也有那次心中的余悸吧。

雪狐仿佛体味到主人的心境,从内室中叼出一个小香包,在顾言伸出手时松开嘴,绣着小狼样式的香包落到她的手心。

顾言轻轻闻了一下,失笑:“你这是怕我晚上失眠呢。”焚香确是一个好办法,不过……若她真的失眠了,吃安眠药的效果会更好。

雪狐不理会她的讪笑,跳到床上,准备睡觉。

再一细闻那块香包,脑海中忽然忆起来什么,顾言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她起身,走到正厅,端起下午那个孕妇用过的还没处理的杯子,杯中还残留些许茶水。

顾言将茶杯放到鼻翼下闻了闻,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冷光,“可恶!”

4

第二天一大早,钱一峰离奇地没有拖到十点钟才起,而是早早起床,然后开始洗漱,看来今天似乎有什么好事,他的心情很好,一边洗头还一边哼着歌。

见丈夫难得的好心情,在厨房忙活着做早饭的雅音的心情也跟着明亮起来。

今天,似乎是个不错的日子。

早饭还未做完,嘴角挂着笑的妇人就听见开门的声音。

这么着急——还没吃早饭就要走吗?

望着急急地从厨房里走出的女人,她身上的睡衣还没来得及换下,就在为他准备早餐,其实,雅音每日的常态便是如此,可也许是今天他的心情真的很好,也许是他真的感受到了女人对他的关怀,一种叫做愧疚的东西莫名地从心中冒了出来,还不等她说什么,钱一峰先开了口:

“琴行里有事,我要早点去,早饭你自己吃吧。”

“哦——那你要记得吃早饭。”她只是这么回答着,厨房里她特地为他煎的鸡蛋已经烧糊,冒出一股难闻的焦味儿,她恍而未觉。

想了想,钱一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一百块钱,放到鞋架上,“今天中午,你买点荤菜回来补补吧,看你的气色这么差。”

言外之意是,中午他也不回来吃饭了。

话落之后,没听见妻子有什么表示,他的视线也没有迎上她的投过来的目光,开了门后便不见了身影。

即使周身都只弥漫着柴米油盐的味道,几乎与社会脱了节,可女人天生的敏感让她依然能清楚地从这些混杂在一起的味道中辨别出丈夫今天在身上特地喷的男士专用香水。这种香水,应该很贵吧。

怎么,在琴行里练琴,已经开始需要喷香水了吗?

门重新被关上后,屋里只剩死一般的沉寂。

鬼使神差地,雅音没有再回到厨房,而是解下围裙,直接在睡衣上套了一件长长的肥大的外套,然后跟着丈夫出了门。现在的孕妇装与睡衣差不多,所以她这样的衣着也不会显得太突兀。

只转了一条街道,钱一峰就到达了目的地。

雅音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跟踪,她甚至很奇怪地有些希望前面昂首阔步的男人能够注意到她的跟踪,这样的话,她就什么也发现不了了吧。

什么也没发现,也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可,那疾步而走的男人一心一意地关注在别的事情上,时不时会低下头看一眼手机,看样子是在跟谁聊天,顺道看下时间,根本不曾注意到身后距离不远的人分毫。

不多会儿,雅音走到一根半粗的路灯下,她这样的角度,恰好好能看到那边的全貌。

钱一峰最后站定的位置已经有个女孩等在那儿,那女孩看来等了已经有一会儿,正东张西望地猜测着心爱的男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到。钱一峰慢慢走近,故意在女孩看不见的地方,等女孩一回过头,他突然出现在眼前,女孩又惊又喜,却不甘自己等了那么久,扬起拳头就要讨回来,钱一峰熟练地握住女孩的手。然后,顺势将她拥入怀里。

女孩在他怀里只动了两下,很快就安静了。

站在路灯下的妇人身形一顿,很快颤抖起来,像是电影的倒带,这个场景,跟四年前多么相像,同样的等待,同样的拥抱,她甚至还看清了丈夫脸上同样的笑容。

不同的,是他怀中的女孩已经不再是四年前的那个。可那个女孩又是像极了四年前的她,她甚至能猜到女孩此刻的心情:羞涩,慌张,刺激又欣喜,仿佛在进行一个冒险和一次角逐。

年年岁岁景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呵——

雅音自嘲地笑了笑,为什么她不以正妻的身份走过去一巴掌打在那个女孩的脸上,然后破口大骂“小三”?为什么她心里没有想象中的痛,有的只是悲凉,甚至……还有对那个沉寂在爱意中的女孩的同情?她的右手不由自主地覆上小腹,只是可怜了这个孩子,还没出世就已经注定了苦命的身世。

相拥过后,两人手牵着手去了一家早餐馆。

两人都这么早的出门,应该都还没来得及吃饭。这么迫不及待地见面,果然是陷入热恋有的状态啊。

女孩扬起脸,似乎在问他爱吃什么,钱一峰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知说了一句什么,惹得女孩哈哈大笑起来。这样的情景,在一个外人眼中看来,应该是一道很美的风景不是吗?

俊俏的男生,可爱漂亮的女生,真的是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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