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 23 章(1/2)

第二十三章澄清

尹岑玉没料到项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用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掉话里的内容,那话语中强烈的情感甚至超越了项钺否认自己是凶手这件事带来的震惊,令尹岑玉心中震颤。

项钺说这话的时候眼眶似乎都有些发红,尹岑玉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他想或是这床榻两侧悬挂的幔帐太红,映在了项钺的眼中,才看起来像是汪着一眶血泪。

可他终究还是偏了偏头,避开了项钺看过的来的目光。

项钺惯会唬人,这副言之凿凿的样子他不知见过多少次,已经难以轻易相信了。

见尹岑玉如此反应,项钺心中有些着急,有些委屈。更多的是心痛和酸涩。

他不知道尹岑玉临死之前究竟收到了什么样的错误信息,才会误认为自己是凶手。他一想到尹岑玉那时是怀着被真心相待之人所背叛的痛心绝望中死去,就恨不得死的是他自己。

他也确实该死。项钺想,尹岑玉能误会到这种地步,或许主要是因为凶手的设计,但其中他也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那日他的全部注意力都用来关注着鲁王一派,尹岑玉坐得明明离他那么近,他却根本不知道尹岑玉是何时死去的。

他没有往那边分神看哪怕一眼,也没有听见尹岑玉一声呼痛。直到鲁王一脉全然落入他布置好的陷阱,他心中认定最重要的事情已经了结,才分出精力给到尹岑玉自己的目光。

后来项钺抱着尹岑玉的尸身发呆时才想到,他一直以来,似乎都是这么对尹岑玉的。

夺取天下是大事,打胜仗是大事,招揽能臣名将是大事。每一件事都那么重要啊,重要到他一而再、再而三忽视了尹岑玉的感受。

他竟还好意思说自己爱尹岑玉。他将自己最爱的人放在了一个受别人嫉恨的位置,却为了那些所谓重要的大事,而没有精力替他摆平那位置所带来的麻烦,甚至在尹岑玉自己想要避开纷争退后让贤的时候,因为自己想要“对他好”,因为自己固执地认为自己迟早能解决掉这些麻烦,而将尹岑玉禁锢在了一个会使他难过的高位。

尹岑玉身处那据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却连惩治几个背后说他坏话的人都要审时度势,畏首畏尾。

而他真的对尹岑玉好吗?

直到尹岑玉死去的那一刻,项钺才发现由始至终,都是尹岑玉在对他好。变卖家产替他出军饷,替他四处奔波招兵买马,替他游说游说乡绅巨富,替他打点后方安稳……而自己只是给了尹岑玉一个会引来麻烦的高位,和诸多“待天下平定后”才能兑现的空许。

可如今天下平定了,他却再没了能兑现那些承诺的机会。

项钺觉得,尹岑玉当然应该怪他、恨他,做出这些决定的人是他,死的人便也合该是他才对。

明明是他游说尹岑玉共图大业,明明是他想要和尹岑玉携手并肩,明明是他做出一个又一个不顾尹岑玉感受的决定,可最终为这些付出代价的人却是尹岑玉,而他甚至连保护尹岑玉的生命安全都没有做到。

若他没有将尹岑玉竖成一个靶子,受军中其他人嫉恨;如果他将鲁王之事坦诚告知,尹岑玉是否就会有所防备;如果……

项钺至今仍然不知道,那日害死尹岑玉的幕后黑手是谁。他开始疑神疑鬼,怀疑每一个人,怀疑每一个自己做过的决策后所牵动的一切细节。他时常随便看到一个人,便盯着他开始回想尹岑玉是否和这人有过瓜葛,这人讨厌尹岑玉吗?这人有没有可能是杀害尹岑玉的凶手——他怀疑那些人的时候恨不得把他们全都杀了,让每一个害过尹岑玉的人都付出代价。

包括他自己。

他做了太多错事,他欠尹岑玉一条命。

所以项钺默认了尹岑玉来杀他。他早就知道尹岑玉是来杀他的,他是那么了解尹岑玉,他的每一个小动作,每一次目光闪躲,都暴露出他内心的想法——就像尹岑玉也那么了解曾经的他。

项钺将自己的身后之事一一安排好,除了选定皇位继承人之外,还要写明不许任何人追究尹岑玉的罪责。他将遗书放进批阅好的奏折中,然而做好了引颈就戮的准备,尹岑玉却最终没有动手。

项钺给了尹岑玉三次机会:第一次是茶水,他特意让尹岑玉去准备茶水,可茶水里并没有下毒。第二次项钺假寐引尹岑玉动手,可尹岑玉举了许久的刀,最终还是放下了。

而第三次,就是现在:

那把剑仍然握在尹岑玉手里,随时可以在项钺身上捅个窟窿。

项钺朝着那把剑的方向走了两步:“如果你不信,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他之前便觉得自己该还尹岑玉一条命,而尹岑玉居然在误会了他是凶手之后,依然对自己手下留情,项钺一边心疼,另一边心中却腾起了些微妙的喜悦。

尹岑玉抿着唇看他,他觉得项钺这话很好笑,他如今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身体对项钺动手有胜算吗?

项钺立时读懂了他的意思:“你放心,我不会反抗也不会还手。不过倘若你不着急,不如听一听我的解释?”

尹岑玉没有回答,项钺便当他是默认了,娓娓说起了当时的境况。

项钺不怕死在尹岑玉手上,可他却不愿意背负这样的误会去死。

“……我确实命人在酒中下了毒。鲁王一派原是打算等酒过三巡,众人放松警惕之后突然发难,我便只能先发制人。所以自从宴饮开始,我便时刻注意着鲁王那边的动静,片刻不敢分神。”说到这里,项钺眉间又沾染了些许郁色。“有了酒的催发,他们服下的毒发作得很快。当我确认鲁王一脉全被一网打尽,才发现——才发现岑玉竟然也倒在了血泊里。”

项钺苦笑了一下。他至今仍记得自己是怎样扑过去的,他完全忘记了之际后的计划,在确认尹岑玉已死之后,更是觉得一切似乎都没有了意义。

像是魂魄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击碎了,之后再从内里一点一点被分解开,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他就抱着尹岑玉的尸体呆呆的坐在那里,任凭眼前的未央宫乱做一团。不明真相的小官们慌作一团,项钺手下的人见尹岑玉死了,也感到异常震惊。

宫外鲁王的人很快发现了异常,怎奈没有得到鲁王的号令,只敢派遣一小队人马潜进皇宫。等确认了鲁王已遇害,立时红了眼要杀进皇宫为主子报仇。

虽说早有准备,可项钺这时候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根本无法发号施令。石将军咬着牙安排了一番,托着那把含章剑递到项钺面前:“陛下难道竟不想为尹大人报仇吗?!”

项钺涣散的目光好一会儿才重新凝聚成神,定定地看着面前那把曾属于尹岑玉的含章。

那近一日一夜的时间,项钺整个人都杀红了眼。他似乎变成一一只没有感情只知道杀戮的怪物,直到最后一个鲁王叛军被斩于含章剑之下,天边已泛起了微微白光。

项钺身后的一众兵将大气儿也不敢出。他们之中不少人都曾冒犯过尹岑玉,原本觉得当时还是主公的陛下并没有干预,便是默许了他们的行为。这姓尹的也不过是追随陛下早,陛下不好撤了他寒旧人的人,才留他到如今。

及至今日才知道尹岑玉在陛下心中,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项钺提着那把滴血的剑又回到了积尸如山的未央宫,而后听到里面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呐喊,犹如泣血,声声哀绝。

“那时不过是石将军唤醒我的托词罢了,并没有证据表明,一定是鲁王下的手。甚至我一度怀疑,是不是宫人们粗心大意,将有毒的酒和岑玉的酒给弄混了。然而很快便验出来,岑玉的那壶酒中的毒,与我在鲁王等人的酒中所下的毒,并不是同一种。”

“当时鲁王他们因毒药是混在烈酒之中的,发作已经算很快了。可岑玉中的毒却更为烈性,只需沾上一点三息便可毙命。”这也是为什么项钺根本没有发现离他很近的尹岑玉居然不声不响的死去了,因为毒发时间太短,根本来不及呼救。

“按理说这种奇毒,多少该留下记载才对。只是我命人查遍古籍医术,仍然一无所获。”项钺皱起了眉,对于这件事,他心中一直隐隐有些不安。鲁王一脉伏诛之后,他命人仔细搜寻了鲁王府,并将鲁王并他麾下所有人祖上三代一一查遍,单时间就花了大半年,却根本不见一点与此毒有关的信息。“那酒还在建章宫中放着。若你不信……”

尹岑玉手中的剑却已经当啷落地。

这时他才终于相信,项钺在这件事上真的没有骗他。他自己中的毒自己清楚,确实是在三息之内便断了气。而他死后魂魄留在未央宫中,也确实亲眼所见,鲁王等人在地上翻滚哀嚎。

所以项钺说的,应该都是真的。尹岑玉心下一片惶然,虽说,虽说他的误会也并无道理,但身为至交好友却如此不信任对方,还暗自揣测了许多项钺杀他的理由,此刻尹岑玉满心羞愧,真觉得无颜面对项钺了。

他闭上眼,轻轻道:“我信了。”

项钺脸上立时由阴转晴,欢喜了起来。他便知道,只要他肯解释,阿玉一定会相信他……转念,项钺又有几分疑虑:“所以,是谁对你说的,岑玉是被我所杀?”

听到这个问题,尹岑玉的身形一顿。

项钺见状,心中便大致有了想法,越过尹岑玉的肩头向窗外看去。对于尹岑玉的归来,可以说项钺并不十分意外,或者说这根本是他所期盼的。

所以在察觉到小玉对这个林家庶子态度格外与众不同时,项钺心中便有了猜测。虽说也不排除确实是因为长得相像使小玉认错,可动物和人类辨别身份的方法不同,并不是靠视觉。

项钺分明记得那林家庶子身上是一股他从未闻到过的香料味,可以肯定尹岑玉从不曾熏过此香,小玉却依然与他十分亲近。经过几番试探和那一晚的夜袭,使项钺终于确认了,此人便是尹岑玉复生。

原来这世上,竟真有这样的事……

一时间两人心中各有所思,房中无人说话安静了下来。尹岑玉头埋的极低,到这会儿他不知道该不该对项钺坦白自己的身份——坦白了吧,且不说项钺会不会信,他方才又是要杀项钺,又是误会项钺杀了他。如此行径,兄弟肯定没得做了;可若是不坦白,弑君这样的大罪,他是不是要当场暴毙在这里?

这,因为这样的误会无论是哪种结果,特别是第二种结果,他可会是非常不甘心呢……

他总觉得项钺似乎一直在盯着他看,盯得尹岑玉都快毛了——毛?

他看向项钺方才睡过的软塌,哪里还有小玉猫的影子?

“它跑出去了。喏。”

尹岑玉回过头,透过身后的窗子便看到栖凤宫宫墙外的一颗高大槐树上,正趴着一只甩尾巴的小胖猫。

“那……”尹岑玉踟躇了片刻,硬着头皮道:“那臣去吧殿下带回来…?”

说完他就懊恼地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这是多大的脸,企图弑君之后便打算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开溜,当项钺是傻子吗?

谁知项钺竟比他想的还要傻一些。只见项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杀我了?”

尹岑玉:“……?”

尹岑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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