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第 227 章(1/1)

何方舟将他娘扶到椅子前,先请她坐下,自个儿则坐去了一旁的下首椅子上,看着她将弟弟支开,望着自个儿欲言又止。何方舟也不催她,只微笑着看她。

许久,她终于发出了声儿,关切道:“近来身子可有好好保养?虽知你公务繁忙,娘也不懂那些个,不好胡乱说话,可自个儿的身子究竟是最要紧的。”

何方舟点头:“叫娘担心了。如今国泰民安,东厂事务倒也没有您所想的那般繁杂。何况儿子自幼随爹娘学习养生,不会怠慢自个儿。倒是爹娘年岁逐增,儿身为长子却不能尽心尽孝于膝下,常感不安。”

“哪儿的话!”他娘急忙道,“你——唉,这世间又哪来比你还尽心尽孝的孩子?当年若非你——”她情不自禁地说到当年,猛地刹住了,忐忑地看何方舟脸色,既怀有心疼与愧疚,也有些畏怕。

何方舟叹道:“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何必总耿耿于怀。”

他娘摇了摇头,别过脸去,悄悄红了眼角,摸出帕子擦泪。

当年之事确实已经过去了多年,可叫他们如何能够忘怀?他们一家子倒是如今过得好了,可大儿却终身都是太监,如今还……还和另一个太监……若当年没有那事,以大儿资质,如今不说做状元,至少必有贤妻乖儿在侧,过上虽世俗却幸福的日子。

每每想起这个,她便自责又心痛。

何方舟看她一阵,又叹了一声,主动提及:“娘是想与儿说一说关于清水之事吧?”

被他说破,他娘心中一慌,急忙看他,蹙眉道:“娘没有别的意思!”

“儿知道。清水已与儿说过。”何方舟宽慰她道。

他娘欲言又止了一阵,原本有许多想说的,此刻却都说不出口,最终只问:“你……你当真是愿意的么?”

何方舟失笑:“儿是提督东厂,若不愿意的话……”他笑着摇了摇头。

他娘却仍担忧,低声道:“可他亦是司礼监掌印……”

说白了,她仍觉此事荒唐,甚至忧心何方舟是迫于无奈,否则怎么会……唉,虽说展清水多年前便上赶着对他们家献殷勤,日常相处起来着实也觉得是个不错的孩子,可——唉!

何方舟笑道:“您与爹无需多虑,清水与儿自少年相识以来,他对儿都极为乖顺,未有违逆。”

这话半真半假。展清水确实也说得上乖顺,可也分时候……譬如当初死缠烂打的时候也就叛逆得很,如今某些时候也颇为胆肥。何方舟思及此处,无奈又有些羞涩地摇了摇头。

他娘偷偷细看他的神色,见虽像是苦笑,却并不“苦”,反倒有些甜。她的心中顿时越发复杂起来,感慨万千。她暗道:说不定倒被子青乱说给说准了,子衿再如何本性纯良,究竟已做了这么些年的太监,更还是东厂督公,说不定,心中确实有些东西已与我们的大不相同……

如此说来极为无礼,因此当初何子青小声提出来时,被他爹娘骂了一顿。可这话究竟也说出来了,他爹娘放在了心上,反复咀嚼了一千遍一万遍,再到此刻亲眼所见长子提及展清水时的幸福模样……

何母默然长叹一声,在心中劝说自个儿:我们认不认这桩事儿,其实也绝不重要。以子衿如今身份,只有他肯不肯认我们的份儿,而我们只有选知趣不知趣的份儿。再何况,无论说一千道一万,太监、东厂皆有多少不好的名声,子衿都终究是家中走得最远、最高的,他见过的世面比我们全加起来还多,我们又何来资格妄自评断指摘他的决定?

如此想来,她便尽所释然了,笑道:“我们平日看展公公也确是耐心真挚之人。说来也不怕你笑话,那时候你爹私下里就和我嘀咕,还疑心过他是否看上你小妹了,否则若只是你的同僚、朋友,绝无那样殷勤的。”

何方舟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他……他是有些傻。”

“哪儿是傻,分明是心诚。如今既尘埃落定,家里也都信你的决定,你能开心幸福就好。”他娘慈爱道。

何方舟点了点头,很认真地柔声道:“儿此生再无有过比今时更开心幸福之日。”

他娘眼中湿润,道:“那就好……那就好。”

……

翌日,刚刚招待完未来姑爷,宫里便来人找展清水,说有急事儿,展清水虽不情愿,也只能匆匆赶回去。何方舟则陪着爹娘用了晚膳才独自回东厂,却不料半路上被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

“方舟,别来无恙。”

数年不见,何方舟望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英俊面孔,一时间有些出神。片刻后,他微笑着拱手:“明少侠,别来无恙。”

明庐叹了声气,朝他走近,感慨道:“生分了。”

何方舟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

“唉,我想也知你仍在怨我。”明庐摇摇头,又朝他走近一步。

何方舟再度后退两步,问:“不知明少侠是路过,还是有事寻咱家?”

明庐见他如此防备自个儿,心中怅然,终究停下脚步,柔声道:“特意来找你的。”

何方舟客气道:“明少侠有话直言。”

明庐便当真直言不讳:“你是不是为了当日你我之事才与展清水——唉,我昨夜凑巧见到了。你听我解释。我当初离京,一则是江湖有事,二则是见你对我心怀怨怼,不想见我,因此如你的意,却不知我离去后叫他趁虚而入,我实在是愧对你。”

何方舟听得有些雾水笼罩心头,半晌才明白明庐的意思,微微蹙眉:“明少侠误会了。倒也无需有那想法。”

明庐看他一阵,长叹一声,忽然问:“今日有空吗?请你喝酒。咱们也许久没喝过酒了。”

何方舟淡淡道:“好意心领,可东厂事务繁忙,恐分身乏术。”

明庐问:“那你哪日有空?”

何方舟欲言又止,看了他一阵,斟酌道:“明少侠可还有其他要事?”

“请你喝酒还不算要事吗?”明庐嘴角一勾,又露出了那副风流浪子的潇洒模样。

当年的何方舟曾为此心动雀跃,如今再见,仍觉如灿烂日光,可心中再无多余悸动,他只觉得云里雾里、莫名其妙。

“明少侠盛意拳拳,本是却之不恭,但实在是抱歉,咱家已戒酒了。”究竟对方是沈无疾的亲哥哥,加上何方舟一向的温和性情,他不愿将态度摆得太过无情。

明庐回想起当年当日二人正是酒醉后起的争端,不由越发心疼起来,暗道:我生来风流,确也伤过不少佳人心肠,可那些女子如杨花逐水,当时气恼我也就罢了,多少日后仍另嫁了他人好处,过得一个比一个好。却不料何方舟倒比她们痴心多了,竟沉迷于当日伤痛出不来,甚至不惜那样作践自己,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