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第 127 章（2/2）

他是病秧子，别人只当他体弱无力，不会觉出别的来。

听这些丑陋玩意儿好容易阴阳怪气地骂完了沈无疾，君天赐咳嗽了一阵，方才淡淡出声：“君某体弱，不好久留，就开门见山了。诸位不必恐慌，沈公已奉旨回京，不会再来，梅镇内外他调的官兵，君某会逐一调回去。沈公乃司礼监掌印太监，位高权重，来这办公差，带些护卫也是自然的，诸位就别到处说什么要屠城的事了，说出去吓得人心惶惶是轻，叫外邦看了笑话是重。”

众人察言观色，忙应和起来。

君天赐继续道：“梅镇邪神一案，沈公令东厂锦衣卫查了许久，早报去了京城。”

众人神色又晦暗起来，相互使着眼色。

君天赐有些累了，身体又蜷缩了一些，喘了几口气，有气无力道：“以后别拜那邪神了，也别再上供了。朝廷也不叫你们将以往的钱银还回来，只以后别再那么干，就既往不咎。”

且不说日后要不要继续供奉蛟仙，总之如今得了朝廷“既往不咎”这一句承诺，众人就放心了，急忙又赞当今皇帝与君大人圣明。

君天赐又安排了几件事儿，叫这些人回头多少做个样子，寻个名头给那些亡魂做个超度之类，正要说“这事儿就到此了了”，忽然听得外头传来闹声，还带着击鼓声。这酒楼在梅镇中央街口，仅隔着一条街就是梅镇的官衙。

君天赐听那闹声不同寻常，瞥了眼一旁的官员。

那小官忙叫人去外看是怎么回事。

不过片刻，那人跑回来禀报：“回大人的话，官衙那有人击鼓！”

小官忙问：“何人击鼓？所为何事？”

那人看一眼他，看一眼君天赐，道：“好像是那个要嫁给蛟仙大人的书生，那个洛金玉。”

君天赐抬了抬眼皮子，轻轻道：“哦？沈公也在？”

那人摇头：“不在，就那书生一个人。”

君天赐怔了怔：“他一个人？”

“是，就他一个人。但他与沈公公关系匪浅，衙役没敢抓他碰他，只敢在一旁问他劝他，他也不说话，就在那抡鼓。”

……

众人拥簇着君天赐，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官衙门口。

衙门口立着一只比成年高个儿男子尚再高一个头的红漆大鼓，历岁月风雨，掉了很多漆，显得很斑驳沧桑。

——本朝规矩，无论大小城镇，每个衙门口都要立一面伸冤鼓。但此鼓非人人可击，只有极大极惨烈的冤案方才可用上此鼓，否则要遭严刑惩罚。

梅镇多是氏族祖居，外来人不多。自家人都自有规矩，寻常比起上官衙计较，都更喜欢在祠堂里解决事件。因此这鼓自立在这将近百年，从没有人击响过。

今日他们头一回听这鼓声，不由得心头猛震。

不同于逢年过节、红白喜事时敲的那些小鼓，这鼓声极其浑厚低沉，似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方有的内力一般，叫人一颗心如遭猛击，随着鼓响而惴惴忐忑。

当地官员暗道：我都一颗心回不到原位，这钦差大人一个病秧子，说不定一颗心能被活生生震碎掉！可那击鼓之人是洛金玉，洛金玉与沈公公关系匪浅，若我此刻叫人去强行拉走洛金玉，少不了得罪姓沈的。那姓沈的仗着从龙之功，向来任性肆意，朝廷命官他也说杀就杀，徐大人的尸体现如今还在他舅家院子里摆着呢，前几日沈无疾说不给下葬，拖着都臭了……

他犹豫着看向君天赐：“君大人，您别往前去了，那儿声大，伤身。”

君天赐没说话，推着他的乃是他的心腹，自然不会听别人的，继续推他往前去。

又靠近了一些，君天赐着实觉得心脏受不住了，才略抬了抬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心腹眼尖，立刻停了下来。

君天赐从怀中摸出药瓶，倒了颗丹丸含在嘴中，缓了缓，收好瓶子，方才抬眼望去响声源头。

围在那的民众已被当地官员叫人赶走了，不会阻挡君天赐的视线。

君天赐便见着，在那简陋的鼓台子上站着一身白衣的洛金玉，洛金玉手上拿着鼓槌，仰着头，举着手，一下又一下地用力敲着鼓面，宽袍大袖往下掉，露出他白藕一截的小手臂。

这是个纯粹的文人，在太学院时就不爱骑射一类课程，若非太学院排名成绩不算这些，洛金玉恐怕就要受拖累，当不了稳稳的第一名了。

加之那三年的牢狱折磨，洛金玉的身体很削瘦，那藏在外罩下、隐约闪现出来的腰或许比寻常女子的都要细，那露出来的小手臂也很细，又白又细。

君天赐的目光在那截小手臂和腰肢上逡巡了片刻，又看向他的脸。

从君天赐此刻的位置角度，只看得到洛金玉的侧脸，似一尊白玉菩萨。

其实也不像，洛金玉比庙里菩萨的塑像瘦多了，也绝没菩萨那满面慈祥安宁，或许更像怒目金刚。可君天赐也不知自个儿怎么就忽然冒出了那个想法。

君天赐忽然咳嗽起来，肺管子仿若坏了的风箱，呼呼地乱响，听得人心惊，生怕他下一刻就直接背过去了。

当地官员生怕他死在这，麻着胆子上前喝止：“洛金玉！别敲了！钦差大人在此，你——别敲了！说了别敲了！钦差大人要被你敲死了！洛金玉！”

洛金玉这才停下动作，回过身来看。

他刚刚并没能从震耳欲聋的鼓声中听到君天赐的咳嗽，如今看见这人佝偻在轮椅上拼命咳嗽，不由得一怔，有些讪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