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 55 章(2/2)

自得知母亲过世后,洛金玉一直郁郁寡欢,白日里还能勉强藏住,有时夜里越想越想不通,便会难以呼吸,心如绞痛,头疼欲裂,甚至生无可恋。

可这些他并不想说,便垂眸道:“我也不知。”

沈无疾其实看出了洛金玉有心事瞒着自己,可他却只佯作不觉,温柔道:“可能是今儿受了惊,等会儿还是请曹御医来瞧瞧,至少开帖定神药熬了。”

洛金玉心知自个儿刚刚吓着了沈无疾,想必自己拒绝,沈无疾也绝不会听,便省得做这无用的推拒了:“如此,又要有劳曹御医了。”

沈无疾又道:“你先歇着,别处咱家去应付。先不打草惊蛇,将这真假宋凌之谜弄清楚再说。至于你师哥,若你不反对,咱家想先瞒着他,毕竟如今宋凌与他朝夕相对,怕他若知道了蹊跷,行为有异。”

洛金玉点头,想起另一件事,道:“这是你的屋,我还是回——”

“你且歇着吧!”沈无疾忙制止他起身,“咱家也不愿叫你睡这偏屋子,可你刚喘过来气儿,别一时急着起,又冲撞了身子。何况,这被窝刚坐暖呢。咱家先让人去你屋里暖暖。”

这些日子天气渐暖,屋子里没再烧炭了,其实也不冷,只是洛金玉刚刚那一病,叫沈无疾生怕一丝丝风冷伤了他。

洛金玉也确实觉得有些冷,听沈无疾这么说,又点点头。

两人再说了几句,沈无疾便说有些事要和何方舟谈,让洛金玉先自个儿歇会儿。他出了偏房,叫过西风和来福细细叮嘱,一则请御医来,二则去备膳,三则叫何方舟来中院见他。

何方舟去了中院正房,站在门口,却不见沈无疾的人影。

“沈公公?”

沈公公的声音从屋子深处传来:“咱家在这儿。”

何方舟循声进去,来在卧房门口,不解地望着正“美人床卧”的沈无疾。

沈公公脱了靴,摘了帽,只着中衣躺在锦被里,侧眼瞥着何方舟,道:“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自个儿找地儿坐。”

饶是何方舟也一时琢磨不出沈无疾这出的意思。

——换了是别人,譬如展清水,何方舟倒能呸一句“不正经”。

可他们这位沈公公吧,不正经也是看人的。

沈公公心比天高,眼睛比心高,全黏在那位下凡神仙洛金玉的身上了。给何方舟十个面子,他也不觉得沈公公乐意对自个儿不正经,更恐这位沈公公还要觉得是自个儿在占便宜。

何方舟寻了个凳子坐下,微笑着问:“沈公公这是在做什么?”

沈无疾轻描淡写道:“给金玉暖暖被子。天暖了,烧炭又热,不烧又冷,汤婆子也没咱家好使。嗳,读书人,娇贵!难伺候,可又不能不伺候,咱家难得很!嗐,你这扔泥里也不在意的粗人不懂也自然。偶尔咱家也羡慕你们自由尊严,咱家以往也那样过的。不过呢,再想想,你们又怪孤独的。”

何方舟:“……”

说完了,沈无疾尚且意犹未尽,又见何方舟居然不露出极度羡慕之色来附和恭维,心中很是不满,刻意追问:“你说是不是?”

何方舟稳如泰山,温煦的笑容不变,缓缓朝沈无疾拱了拱手。

——是他不该问。

前日里展清水忽然跑到东厂来对着他大骂沈无疾时,他不该误会展清水是寻借口来东厂蹭饭并骚扰他的。

他如今知道了,展清水那时委实只是一心一意想骂沈无疾而已。

见何方舟这不识趣儿的样子,沈无疾心中不爽,暗自啐道:忒不懂看人眼色了!活该你只能守着个傻子过活,还被另一个蠢货纠缠!

“哼,没心思与你说闲话!”得不到恭维的沈无疾变了脸色,收起开屏的尾巴扇子,好似刚刚说了一通闲话的人是何方舟不是他。

何方舟见他总算不说闲话了,点点头,认真道:“晋阳那边,我已遣人去打听,宋大人家眷如今都在名剑山庄。只是这山庄是江湖名门望族,向来和朝廷泾渭分明,我们不好随意使人进去——”

“什么泾渭胡话!”沈无疾打断了他的话,不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名剑山庄有本事,倒是自立为王啊!”

“话不是这么说,”何方舟耐心劝道,“如今大局未定,前有狼后有虎,少树敌总是没错的。”

“呵。”沈无疾冷笑了一声,却没再多说什么。

何方舟见他听进去了,又道:“难虽难,我也会想法子。倒是你这边怎么办?让吴三去邙山剿匪的旨意早就下了,吴国公府却想方设法拖着,一场风寒都这么久了……”

沈无疾更为不屑,问:“吴三那‘风寒’还没好?”

“一刻钟前才听的信儿,他又‘被狗咬了’。”

沈无疾呸道:“咱家看他那纸糊的身子是好不了了!”

何方舟忍俊不禁:“还不是托您沈公公的威风,把人给吓得。”

自剿匪旨意下了后,吴三今日风寒,明日高烧,后日被狗咬——脸丢光了不要紧,总之就是拖着不出发。

谁都看得出,吴国公府这是怕他着了沈贼的道儿,死在外头。

邙山匪徒作乱非一日之寒,因此已经算不上急事儿了,吴国公府又名望仍在,谁也不好拆穿这事儿,催着吴三出发送死。

对于沈无疾来说,就更不算事儿了。

他本也既不指望吴三真能干出功绩,又不是真要送吴三去死,他自个儿尚且等着明庐来给他做军师,如今又知邙山之事牵扯宋子文兄弟的死,内里大有文章乾坤,恰好需要时候重新谋划一番。

这下子好,吴为在那耍赖皮,沈无疾也省得另找借口。

可外人却不知道其中关窍,只笑沈无疾向来跋扈蛮横,不料这回踢到了一块软趴趴的狗皮膏药。

“还没出城呢,就吓成这熊样儿。别人长胆子那点儿肉,也不知他都拿去长了什么孽玩意儿!”沈无疾刻薄道。

何方舟笑着道:“也不怪他。他倒是无知者无畏,闹着喊着要领兵杀匪,重振国公府声望。但他那两位好哥哥将他锁在家里,说宁可真让狗咬他一顿,也好过他客死异乡。”

沈无疾更瞧不起了,呸道:“一怂怂一窝!国公父子戎马一生,临到头,生了这仨废物!”

何方舟又拿别的公事向沈无疾汇报了一阵,便退出房间,仍回他那大门口去守着。

沈无疾继续为心上人暖被窝,暖得自个儿出了薄汗。他是练武之人,身强体壮,早没盖这么厚的被子了。

沈无疾觉得差不离了,叫来福问道:“偏屋那儿怎么样?”

来福笑道:“夫人脸色润了回来,还用了晚膳,只是吃得不多。小的说您和何督公在正屋说事儿呢,他就仍在偏屋里休息。”

沈无疾本想叫来福请洛金玉回来,自个儿先别起身,省得被褥又凉了。可他转念一想,又心虚道:洛金玉向来不愿和咱家有肌肤之亲,若叫他看见是咱家给他暖的被窝儿,恐他嫌弃。

于是他先叫来福去灌了个汤婆子塞到被窝儿里,自个儿这才出来,先忙着将被子压得牢牢实实,叫自己留在里面的热气儿一丝一毫都泄不出来,这才穿衣穿鞋。

弄好了,沈无疾去桌前照着西洋镜,抬手抚弄整齐自己的头发,凑近一些,恨恨瞪着脸上的几片伤痕。

——那叫宋凌的臭东西,待咱家查明你来历,定把你皮都扒了!

沈无疾一出门,脸上阴恻恻的模样就已化作了无尽的春风和雨,嘴角含着温柔的笑,去到偏房门口,虽门敞开着,也仍停住步子,敲了敲门,问道:“金玉,方便咱家进来吗?”

洛金玉应了一声,沈无疾这才进去,道:“金玉,你屋里暖好了,咱家送你回去。”

“就这点儿路,有什么好送。”洛金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