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1/1)

“是,是,你说什么都是!”沈无疾口不对心地虚伪道,“那你今儿且再多看看!明儿咱家正好要进宫,届时一并送回去,省得大费周章,引人注意。”

洛金玉见自己好言相劝,果然沈无疾还是听得进去,心中不由喜悦,向来冷清的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意,循循善诱道:“说起在下所喜,如今想起一句,‘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在下的启蒙恩师极为喜爱这篇,总让我读诵抄写,叫我时刻牢记。不知公公可曾读到?”

沈无疾看诗经时,眼睛全盯着“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诸如此类的深情痴情多情辞句了,哪儿有兴趣看别的。他抱着书,心中全是与古人一样的求而不得、哀怨缠绵,能自怨自艾、顾影自怜上许久。

可沈无疾自然不愿这样说。他轻轻地咳嗽两声,道:“竟还这么巧了!原来你也喜欢这篇!咱家也极为喜欢!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身无彩凤——”

洛金玉忙打断他双飞翼,问:“那公公可知此篇涵义?”

沈无疾的双眼有些许迷茫,可是极快闪过不见,他又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自然知道……读书岂能只读,却不解其中涵义呢?咱家记得你还撰文抨击过这类只知道摇头晃脑的应声虫。”

可他就是不说这篇是什么涵义。毕竟他真不知道。

洛金玉也没有多想,听他这么说,便以为他真知道,只是他是否真心喜欢,就见仁见智了。

洛金玉继续道:“母亲亦常对我说,人贵品节,若品行低劣,不知礼仪,便与禽兽无异。”

沈无疾疼惜地凝视着他:“你如此风姿品节,不愧你母亲的教诲。待事了,咱家定为老夫人争一座烈母祠。届时你再高中状元,她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

洛金玉涩然一笑,摇了摇头。他振作精神,恳切道:“说回刚刚辞句。在下先生说过,为官者最需牢记这篇,时时引此自省。今日我将这番话转赠公公,望与公公自勉。公公贵为司礼监掌印,大权在握,更该时刻自省,做千万人之榜样表率,进而肃清朝纲,辅佐君王铸造一世太平,成就不朽功业,为后人所称颂,留千秋之美名。”

沈无疾一时没有说话,嘴角笑意渐渐消失。

洛金玉继续苦口婆心道:“公公委实风姿卓越,有脱俗美貌,可人之仪态美丑,归根结蒂,总是发自内心气质。公公观古人画像便可发现,自古圣贤忠良,无论高矮胖瘦,皆在眉目之间自有一股凛然清明,令人望之舒服。而奸臣佞臣,哪怕五官端正,可总有着令人不舒服的阴郁颓唐之色。”

沈无疾垂眸望着桌面,冷笑道:“原来是拐着弯儿在骂咱家!亏得咱家还喜笑颜开的,当真以为你愿与咱家说些闲话,谈些私事。咱家惯会自作多情!”

“在下并无此意,公——”

沈无疾焦躁地抢话道:“别再公公公公的叫了!咱家知道自个儿是公公!咱家偏还要自不量力地倾慕着你,为你的一颦一笑牵动心肠,却不知你拿咱家看得比老鼠还不如!也是,咱家一个阉人,痴心妄想……癞蛤|蟆总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什么模样!活得连个人样儿都没有,连老鼠都不如。”

他越说越难受,眼一酸,捂着脸哽咽起来。

洛金玉不料他说着说着又说偏了,又见他如此自贬自伤,心中极为不安,正想劝勉他两句,却又听到他说:“可你又无能于床笫之事,恰好咱家是个阉人,你与咱家好,便也省了……”

洛金玉一时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了。按理说,他不该顺着沈公公这番胡言乱语往下说,可他究竟忍不住,小声问:“谁说——”他咳嗽一声,越发艰难,“谁——谁说——罢了,没什么。”

罢了!这种事没什么好辩白的。左右他是无能于床笫之事,还是对此事没有兴趣,都没什么好分辩的。这也并非是他能说出口的事儿。

沈无疾却在这时候听懂了他的话,嘴快道:“听你同学说的,那时咱家打听你的喜好,听人说,他们一说男女欢爱之事,你便避之不及。起初他们以为你有龙阳癖好,可后来说龙阳趣闻,你也逃之夭夭,便知道无论男女欢爱,你都惧怕。咱家疑惑许久了,又怕冒犯了你,不敢问。今日既然说起来了——”

他隐秘又关怀地望向洛金玉的身子,欲言又止,欲止又言,“你——嗳!当着咱家,能有什么不好说的?你——你——如今也有御医了……嗐……”

洛金玉:“请你出去。”

……

“金玉!咱家又说错了话,你别生气。你知道咱家口无遮拦,没有恶意!你开开门!刚还说得好好儿的,你这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呢?金玉!嗳,金玉,好金玉!你开开门!咱家进去把花儿拿出来,你让咱家还给宫里的。金玉!洛金玉!你门闩装回去了就了不起?信不信咱家明儿又让人将你门闩拆了!洛金玉!你开不开门!”

“……”

洛金玉坐在屋内,反反复复地深呼吸。

不能生气,不要与沈无疾生气——

沈无疾这个——这个——!!!

洛金玉气得都不知自己想骂沈无疾是个什么了!

……

且说回宋凌这端,他难得在梦中与洛金玉见上一面,却未及温存,便因洛金玉的冷淡态度而大受刺激、失了神智,咬伤了洛金玉。

待宋凌冷静下来,极为后悔,想方设法再度潜入洛金玉的梦中。

洛金玉又梦见了那只九尾沈白狐。

他立在桃花树下,朝着极是端庄地盘尾坐在那的白狐问道:“我脖子上的齿痕,是你上一次咬的吗?”

宋凌顿时心虚,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佯作自己没有听懂,仰着头看桃花。这是他特意为洛金玉幻化出来的桃花林,因玉衡的洞府里便种了许多。

洛金玉啼笑皆非道:“真是一模一样。”

岂不就和沈无疾心虚起来那顾左右而言其他的样子一模一样?

自从洛金玉想通了要引导恩人成就功业后,他对沈无疾就多了许多耐心宽和,此刻他蹲在这只沈白狐面前,温和地与之攀谈:“我有一事不明。为何你在梦中咬我,我竟醒来后脖子上竟真有齿痕?”

宋凌心道,你这一世出生时我便在你身上留下了我灵狐族印记,你我夫妻一体,在梦中如在外头,自然就会留下齿痕,只是伤势不那样严重。

可他如今灵识不足,变不出人形,也说不了人话,只能嘤了一声,伸出蓬松柔软的尾巴卷上洛金玉的手腕,端庄地暗示歉意。

洛金玉倒是自个儿想了又想,觉得果然此事还是太玄,倒不如相信是被沈府中的狗儿所咬。

他便不再多想齿痕一事,可又担心这诡异白狐再度狂性大发来咬自己,便不去触怒它,端坐在一旁,安静地望着纷飞的桃花,回想起当年自己也曾与三五好友踏青赏花,当时年少,意气风发,只道“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直到此刻,方才想起下句,“可惜狂风吹落后,殷红片片点莓苔”。*

世事莫测,起落无常,令他心生颓唐。

洛金玉生出自嘲之心,暗道,我对着沈无疾言之凿凿,要他为国尽忠,为民尽心,成就造化,可我自个儿却心如死水,若非执念去宕子山一探究竟,试一试能否复活母亲,我便连生念都没有了。像我如此的人,何其虚伪!

想到此处,洛金玉不由面颊羞红,黯然之色浮于眼中,一时之间都忘了自己身处何处,更忘记身边还有一只性情乖戾的诡异白狐。

作者有话要说:*[唐]周朴《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