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春天(1/2)

那份和离书,当场就被尉迟璟拿起来,缓缓地撕成碎片。

不规则的纸片从他的指尖飘出,轻飘飘地落于长条案上。

他的眉眼间伴着温沉的笑,低低道:“孤不会同意,你不必再费唇舌。”

范溪几乎要被尉迟璟强横的那句话给惊到。

若不是考虑到两人还坐在谈判桌边,他需要维持一国皇子的仪态,他都想约尉迟璟单独决斗了。

但是,他亦是不打算让步。

兔崽子不珍惜妹妹,却硬是将妹妹留在身边,只会耽误妹妹一生的幸福。

“既是如此,我也不便多说,望西晋太子能考虑清楚。至于我们谈好的条件,也可以不作数了。”范溪不失礼貌地笑了笑,站起来,二话不说,离开此处。

连日来所挤压的情绪被发泄出来后,尉迟璟浑身像被抽空了气力,瘫坐到圈椅上。

“都给孤出去。”他微扬了手,对旁侧的人吩咐道。

只有年将军父子以及几位心腹将领留了下来。

方才与范溪对峙时的气势已然全无,尉迟璟也没说话,而是默默地睨了案上的青花盏,眉目间,只余倦怠。

几位将领围聚在他身侧,不忿道:“太子殿下,那东晋七皇子欺人太甚。我们不过是念在盟约的份上,不想忽略了东晋这个盟国,才会同他谈条件。”

“当年为了求得一时的苟且,他们可以千方百计地送公主前去和亲。这两年来,东晋安然无事,竟然又想得寸进尺,想借机逼你签下和离书,这种出尔反尔的嘴脸,着实让他们丢尽了人。”

“太子殿下万不能同意他提出的条件,就这样放过太子妃。须知,我西晋不可能成全他们的自私心,就算要解除联姻,也应当是我西晋先提出。”

年将军听着几位将领的言语,眸光一转,望向尉迟璟,“太子殿下,几位将军所言不假。若是你这回同意了,我西晋在诸国之中,想必会颜面尽失。”

“至于西宁战场那边的僵局,你不必担心,我们的将士不是豆腐做的,还能撑上一些时日。我们的援兵不日便会赶到,到时候亦是能赶得及。至于东晋,他们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同我们抗衡,尚不能拒绝西晋军队借道一事。待攻下西宁之后,东晋就要付出它的交代。”

尉迟璟的眸色沉沉,轻抬起手,端起青花盏来。带有薄茧的指腹,摩挲过青花盏的杯壁,也不知有没有将他们的话听进去。

年将军继续道:“太子殿下,你难道对东晋存有恻隐之心?东晋皇室,乃是狡猾奸诈之辈,万不能掉以轻心,你莫要忘了当年,二皇子惨死白虎滩一事……”

“够了!”尉迟璟蓦然将青花盏砸下,杯中溅出几滴茶水,轻洒在他的指尖。

他的眸里隐有几分不耐,却没有表现出来。

尉迟璟心中烦躁得紧,索性让年将军及其几名将领都退下。

待氛围安静下来后,他让人开了窗子透气,再掀了眼眸,淡泊的目光落于菱花窗外。

窗下,天街上飘起小雨,行人寥寥,却依稀能被人瞥见举止间的闲适。

尉迟璟拿出那对泪状的耳坠,放在面前,轻轻晃了晃。

他心道,若不是因为他,她这种时候,应该也可以如这些行人一般,随行所欲地在闲逛。

乘风心知再提起方才的话题,会惹得太子殿下不快,“太子殿下,你若是舍不得太子妃,属下这便让人去将她掳了来。”

尉迟璟目露继续自嘲之意,眼中泛起粼粼的波光,含了些微无奈与涩然。

他道:“若是掳了来,将她死捆在身边,孤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让她看不起?”

刚才同范溪说的那番话,他不过是让内心的情绪找到一个宣泄口。

实际上,多日来,他考虑了很多。

正如几位将领所表达的那样,若不是西宁尚在,西晋现在恨不能将东晋除之而后快。

若是强掳了她回来,她为了东晋考虑,可能会继续留在他身边,同他虚与委蛇。

但她仍然需要看尽他身边人的冷脸。因为他们,她或许永远会对他有隔阂。

在她的心里,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

如此一来,他们只能永远做一对怨偶。

乘风追问道:“那殿下打算如何?”

“孤会另起一份放妻书。”尉迟璟五指紧握,将耳坠拢于掌心,肃了容色,“你替孤去同东晋七皇子传信,孤今日会亲自登门,送上放妻书。”

当日午后,尉迟璟的马车便停在了范溪下榻的客栈门口。

尉迟璟由东晋的侍从引路,来到一处雅间,再一次见到范溪。

较之上一次相会,尉迟璟没有任何失态之举。

他端正了姿态,在范溪的对面坐下,俊容上携了笑意,若雪山巅的春风。

“西晋太子请用茶。”范溪招了侍女前来奉茶,力求招待周到,不失了礼数。

但范溪的心里也存了些戒备,担心尉迟璟转变之大,是怀了其它心思。

他试探着问道:“西晋太子可是考虑清楚了?”

尉迟璟未答话,而是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茶盏内所供的是东晋特有的清平水仙,捎了些似有似无的清香。

尉迟璟只品了一口,便感觉茶汤入口绵软,而咽下喉后,舌尖便残留了点点苦涩。

他心道,东晋的姑娘大抵也是如此,表面上看似柔软,心肠却是最硬的,一旦狠下心来,任谁都无可奈何。

“此乃放妻书,烦请东晋七皇子帮孤转交给她。”尉迟璟眉目敛净,从容不迫地递出备好的放妻书。

放妻书被放在信封里,由蜡封了口。

递出去的时候,他的长指轻碰了一下信封,却没有将其收回。

范溪取过之后,亲启信封,一探虚实。

见果真是放妻书后,他微微恍神。

上面还按了尉迟璟的手印,以及西晋太子的玺印,做不得假。

范溪没料到,尉迟璟只考虑了半天,便答应了。

他讷然看尉迟璟,心中暗想,妹妹当真是对尉迟璟了如指掌,知道让尉迟璟自己冷静一番后,会行得通。

范溪仔细考量了会。

最开始,范溪是同西晋大皇子尉迟琏达成协议,说好了对尉迟璟之事,会袖手旁观。毕竟,尉迟琏与东晋并无恩怨,有更多合作的余地。尉迟琏前往风阳关也只是临时之策。

但如今,范溪不愿让妹妹的事再徒生波折,觉得暂时派兵前去支援尉迟璟也无妨。

剩下的事情,可以令外谋划。

“我还是先前的话,联姻不成,情谊犹在。西晋太子既是如此爽快,我也不会再推脱。今日,我便会调集东晋兵力,让其前去支援西晋大军。”

尉迟璟轻颔首。

谢过范溪的美意后,他与范溪相谈甚欢。

这时,却见范溪背后的蜀绣屏风上,映了一道朦胧的倩影。

视线再往下扫去,透过屏风与地面的缝隙,他见两片裙摆分开,被拨往两侧,露出一双坠着夜明珠的绣花鞋。

他的眸里腾起朗朗的笑,如溪泉般,汨入人心。

“它日,若有机会,孤会再次登门,向十一公主提亲。”

范溪只微笑。

他只是将尉迟璟的话,当成是场面话。

何况,尉迟璟再次提亲没问题,但东晋皇室不可能会同意。

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妹妹好不容易才脱离虎穴,他可能再让她掉进去。

“好。”他轻搁茶盏,应道:“西晋太子可还有其它话要说?”

说是这么说,但他打算好了,若是尉迟璟说一些想要挽回的话,他是不会转达给容茶的。

这种深不可测的男人,妹妹驾驭不住。

而且,无论从什么层面来说,容茶都不适合再同尉迟璟在一起。

尉迟璟见屏风上的身影已是不见,便令人提来一只精巧的食盒,交给范溪,“孤有一盒点心,还要烦你转交给令妹。”

范溪接过去后,尉迟璟也便起身告辞,回到候在客栈门口的马车上。

刚递交了放妻书的尉迟璟,心情自然是沉重的。

可既已是下了决定,再沉重也无可奈何。

一路上,他频频掀车帘,往客栈的方向探去。

他在糕点里塞了纸条,表达了他的歉意。他在纸中,跟她说明了,那天晚上的话,不是他的本心,都是些气话,希望她不要放在心上。

不知道容茶看到纸条后,会不会给他回应。

可看了一路,他都未曾见到有小厮或者侍女来追马车。

尉迟璟的面色沉下,开始默默地怀疑人生。

女人的心都这么狠的吗?

到了告别的时候,居然没有任何表示?

“太子殿下,你也不要太难过。”乘风轻叹了口气,在一旁劝道:“太子妃对东宫并非毫无留恋的,我听说,先前,东晋七皇子就派人,去要了东宫的两只猫过来。”

尉迟璟起初没将乘风的话听进去。

听到后面那句时,他的眸里骤然迸出亮光。

“你刚才说什么?”尉迟璟逮了乘风,继续打探。

*

容茶躲在屏风后,悄悄地偷听了一阵,见尉迟璟没有纠缠不清,倒也不再提心吊胆。

回到房间后,没有多久,范溪便过来,将放妻书和食盒交与她。

担心尉迟璟不肯罢休,用什么花言巧语哄骗小姑娘,他还特意检查过食盒。

没见到什么异常后,范溪才放心。

食盒里有三层,造型精致可爱的糕点,被整齐地码在每一层。

范溪捏起一只白兔状糕点的耳朵,又轻轻放下,眼神不屑,“你看看,那兔崽子,居然还想用这么些糕点来挽回你,他可真是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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