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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便是村子里的所有女娃,本来该是帮助家里做点活,忙时一起下地,抽空洗衣做饭送饭,闲时还能帮全家才一纳鞋底儿,打猪草,背上常年都是年纪更小的弟弟妹妹,一年到头闲不下来的存在。

把这样的孩子送道书院,不说别的,家里瞬间少了好几个劳动力,一家子的生计就得乱套。

父母也不是不疼爱自家孩子,谁不知道读书当官发财享福的道理?可自家经济水平在这里,有心无力哪。

有机会谁没想过识几个字?就算是去外面给人家做个账房先生,也比现在的日子轻松。不用过这面朝黄土背朝天,靠老天爷吃饭,朝不保夕,饥一顿饱一顿,子子孙孙圈在地头过着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

美梦谁都会做,但终究是做梦而已,一觉醒来不还得面对现实吗?

可这种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做梦的事儿,偏叫万水村的老村长给办成了,哪能不叫人震惊呢?

要锦绣说,这老头也是个妙人儿,有事没事进城办事儿就要顺带去衙门口转一圈儿,自家瓜果落地的时候,捎带一篮子葡萄桑葚给熟识的大人们尝尝鲜,然后和人闲话家常,走亲戚似的,随意来了,又拍拍屁股随意走了。

自家地里没产出的时候也不做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情,人照来,唠完嗑儿还能顺走大人们桌上的好茶好点心,大人们给的心甘情愿,他拿的毫不心虚,跟拿走邻居家院里堆积成山的喂养的大萝卜似的。

一来二去知道的东西多了,见识光了,心思活络了,有一回和谢六唠嗑儿,老头儿眼珠子一转,就向谢六问计。

谢六就说:“你们村子那稻米就不是那个卖法,整个村子才多大呀,就你们附近所有村子加在一起种出来的稻子,那才能卖到哪儿去?不想让人学你们的技术?那这辈子想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是难了。

应该怎么搞?当然是搞品牌效应。什么是品牌效应?这玩意儿也是我才跟知州大人学来的,说复杂了你也听不懂,简单给你举个例子吧。

就好比那杏花村酒,同样是卖酒的,为什么别人做个几年几十年就顶了天了,可是这家从前朝传到现在,至今还被众人追捧?咱们远在明安府,都听过人家的大名?你要从这里头找原因。

当然现在就让你们立马变成这种百年老店是不可能的,可是你们可以有这个目标对吧?这第一个就是给你们的万水村稻米造势,打造成一个品牌。造势,懂吗?就是让它出名,让它变得与众不同,至于如何与众不同,那你就得想一想了,不过这办法就放在你眼前,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来了。

这只是第一步,等你们家的稻米和杏花村酒一样有名的时候,跟万水村稻米相关的东西也就成了值钱的好物件儿,好比那稻米酿的米儿酒,稻米杆子编织成筐子,篮子,帽子,蓑衣,斗笠。还有那稻香鱼,真真是随手一抓都是钱呢!”

谢六之前本没琢磨过这些事,但突然被这么一说,自己都动心了,搓手道:“要不是我最近实在腾不开手,真想亲自动手搞一搞啊,总不能次次都像卖菜似的不成功对吧?我觉得这次的想法没准儿就能成呢?说不得能给我儿子存个老婆本儿!”

当时老村真就被谢六给说动心了,但这玩意儿叫锦绣来实行的话,确实难度不大,但将这一副担子放在老村长身上,确实有几分任重道远的意思,老村长自认没什么见识,也没什么人脉,但人家踏实,关键是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几乎动员了他能动员的所有人脉和力量,做计划,请人完善,认真实施。

人做的最聪明的一件事,便是想通了谢六的那句话,仅凭他们万水村那点儿产量是不可能把水稻卖到全天下的,所以第一件事就是游说周围几个村子,让他们跟着万水村一起种稻子,且是完全按照万水村的模式来种稻子,扩大产量。

期间,还要教导周围村子种植技巧,预防其他不怀好意之人偷师,上通下达,忙的不可开交。

尽管过程中困难重重,但老头儿最终真的将事情给做成了,现如今万水村的稻子可谓是全身上下都是宝,每一样都能用来换钱儿,只要带上他们万水村三个字,意义都仿佛不一样了。

然后人家村里日子就富裕起来,之后的事情便如一开始说的,家家户户富裕起来第一件事不是盖砖瓦房,而是在村长的一力主张下,将家里适龄的娃儿,不论男女,通通咬牙送去书院。

自此万水村的凝聚力再次得到巨大提升,村长的威信力空前高,大有跟着村长走,就能发大财的架势,整个万水村,知州大人说话第一有用,村长第二有用。

有人问起,他们梗着脖子跟人家讲道理:“知州大人多好的官儿呀,事事为咱们着想,这几年咱们日子多好过,自己心里有账。可咱们不能指望大人一辈子就耗在这儿,我听人家说了,做官做的好,皇帝老爷就要奖励大人升官,去京城做大官!咱们总不能叫知州大人为了咱们这些贱命,放着京城的大官儿不做一直留下来陪咱们吧?多大脸呢?

那时候再来一个,谁知道是啥样儿呢?趁着大人在的时候,抓紧送孩子去书院读几天书,甭管人家怎么说,什么都能被人抢走,只书读到肚子里永远都是自己的!”

这事儿在坊间一度传的有鼻子有眼,锦绣听闻后,便对冯大人道:“你瞧,谁都不是傻的,咱们做的这些,或许有人一开始不理解,但十年后,百年后,甚至千年后,自有后人来评说,但求问心无愧罢了!”

见冯大人但笑不语,接着道:“老爷子是个聪明人,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百姓的智慧不可小觑,这次的事情本官特意没叫人在暗地里推动,他做的却比咱们预想的还好,回头你亲自去跟老爷子谈谈心。”

冯大人笑眯眯的捋着胡须答应下来:“老爷子这次出手确实出乎人预料。单就让全村不拘男女的孩子们去书院读书这一条,我老冯是打心眼里佩服他的。”

还有给他们村稻米打出名声,摆上秋季展览会展台,卖出高价,顺带邻村一起致富的事,就叫人提气的很。现在十里八乡的谁还敢小看老头子?

被众人议论的老头子每天都过着平凡忙碌又幸福充实的小日子。

天蒙蒙亮,村长家被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小院子里,便发出了一阵阵响动,紧接着里面的蜡烛被点亮,一个小媳妇模样的女子从厢房出来,急匆匆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功夫厨房上空的烟囱便冒起了轻烟。

等到锅里水烧热时,老爷子也慢悠悠的起来,手里拎着他的老烟袋,站院儿里隔着门喊厨房内的人。

“闺女啊!别忙活着做早饭了,你娘还在城里等着咱们呢,待会儿把米袋子面袋子收拾好装车,赶早饭前回去!咱们一夜没回家,你娘那老婆子说不得担心成什么样了呢。”

紧接着厨房传出一道清脆的声音:“爹,咱来之前就跟娘说好了,若是万一赶不回去,别让她去隔壁婶子家住一宿,您忘了吗?”

这事老爷子还能忘吗?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这些年和老婆的相依为命过来的,猛不丁离开一两天心里不放心的很,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要不是老婆子年前伤了腿脚行动不便,这一趟他们是要一家三口一起回来的。

本来也没什么大事,这不前两个月丰收了嘛!村子里家家户户都能吃饱肚子了,老爷子便想着将剩下的粮食全搬到外城的小二层楼里去,那边见天儿的有差爷来回巡逻,不比自家村子安全吗?

这不来回搬了好几趟,最后剩下几袋子,眼见着天黑前儿搬不完了,老爷子又不放心,生怕几袋子粮食留在家里没人看守,被人给摸了去,单是想想老爷子就心疼的要死,于是便带着大闺女连夜赶回来。

在村里匆匆住了一宿,天麻麻亮就装车了,只是外城那边留下老婆子一人,老爷子多少心里不踏实。

父女俩都是干脆利索的人,老爷子说回外城再吃,闺女也没客气,烧了热水,伺候老爷子洗漱好,将自个儿收拾得整整齐齐,又将家里的东西整理了一边,上好锁收好钥匙。

瞧一眼驴车上码的整整齐齐的四袋子稻米,心里满足的不得了。

闺女在前面赶车,老爷子盘腿儿坐在稻米边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旱烟,此时天色才稍见光明。

迎着清晨的微风,在烟草味中,老爷子瞧着前面能干的大闺女,真是觉得哪哪儿都好,就是命不好,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妮儿,你就真的不打算再找一个啦?你还年轻,这辈子还有无尽可能,孩子是有良心的好孩子,就算你再找一家嫁了,孩子有我和你娘来照顾。你啥子都不用担心,将来他若是不孝顺你,爹打断他的腿。”

这老爷子家里只有两闺女,没儿子,想当初将两闺女嫁出去,过的也不是什么好日子。总归后来是将一个闺女给寻回来,另一个至今生不见人毫无音讯。

那是将女婿家不要的外孙当成亲亲的孙子在疼,现在孩子早送书院去读书了,一家子日子过的和和美美。唯有一样,老爷子舍不得自家闺女年纪轻轻的就守寡。

家里家外一把抓,太辛苦了,这年头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在旁边帮衬一把,总归能省不少事。

便听她闺女果断拒绝道:“爹,我现在这样就很好,有房住,有食吃,儿子孝顺,还能去书院读书,月月拿奖励金回家。我能在父母跟前尽孝,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难道说在家里你们就会嫌弃我不成?”

这哪能够啊?闺女老爷子是当成眼珠子疼的。老爷子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守着狗屁的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将闺女嫁给那畜牲不如的人家。好好的两个水灵灵大闺女,只剩下眼前这一个。另一个的下落都不敢深想,一想就半宿半宿睡不着。

这没有消息,老爷子好歹还能哄着自个儿玩,说不定人在哪里就过着好日子。可就怕哪一天传来那不好的消息。

见闺女是真不愿意,他也不想勉强孩子,烟锅磕在车沿儿上,砸吧嘴道:“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我和你娘何曾嫌弃过你半分?是不是外面又有谁说闲话了?你就当他是放屁,嫉妒你现在日子过的好呢,千万别往心里去啊!爹愿意养你一辈子,将来还等着你给爹娘送终呢!”

谁知闺女看的非常开,赶驴车的间隙还转头跟老爷子说了一句。

“爹啊,这辈子我算是想明白了,谁有都不如自个儿有,除了父母,谁都靠不住!这嫁人的事儿,您老就再也别提了,我是一点儿念想都没有。”

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竟然开心地笑起来,将老爷子刺激的一愣一愣的。

老爷子烟带锅子在车沿上又磕了两下,这才好奇地问前头赶车的闺女,“你笑啥呢?”

谁知他就听闺女开心地对他说:“爹,你还不知道吧?前儿我去书院给花婆婆帮忙搬东西,听先生夸咱们家安儿了,那个白胡子的非常厉害的先生说咱家安儿读书有天分,加上又刻苦努力,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他希望咱家支持安儿走科举的路子呢!”

这日子不就又有盼头了吗?

老爷子手都抖了一下,不可置信的问前头的大闺女:“真的?”

自然是真的,这还能有假?

老爷子激动的搓手,听赶车的闺女絮絮叨叨的跟他分析:“爹啊!若咱家安儿将来真的走了那条路,若是他真的有幸能得个一官半职,那我这当娘的现在便不说再给安儿找个麻烦。

我不说您都能想明白的,后爹肯定向着他的娃儿,人要求安儿给他办什么事,安儿办是不办?办了他左右为难,不办人说他不孝。

您老人家说说这种情况,我是盼着靠那不知道在哪里,人品如何的丈夫呢?还是盼着咱家安儿金榜题名,跨马游街呢?

虽说现在想这些还早,但是人总得有个念想不是?别的我也不太懂,若真有那一日,咱家安儿有个二嫁的娘,和安儿有个守节的母亲说出去也是两码事,安儿争气,知道疼人,我能为他做的就拼尽全力去做。”

老村长立马就被闺女说的心思活络起来,他原本就是吃了没读书的亏,也不知道自家小子在读书方面到底如何。只盼着他能尽量多读一些,装在自己肚子里,总有用到的一日。

知道书院里先生从不说大话,心里有了底,便开始琢磨其他事。“若闺女嫁人,安儿有了后爹,到时候闺女和后头的男人有了孩子,人家便是亲亲热热的一家,安儿便是想孝顺娘,那也名不正言不顺,为了叫当娘的日子好过,还得顺便孝顺那一家子,太便宜他们了。”

别看老村长没读过什么书,可他这两年出入府城内长的见识那真不少。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儿听了个囫囵个儿,他自己私下里就琢磨。

这琢磨的多了,便觉得读书才是世上一等一的好事,别的且不说,就看那衙门里的知州大人,小小年纪风光霁月跟神仙似的人物,做的都是于民有利的大事,都是人人称赞的好事,走出去谁不夸一声元老爷好福气,谁不羡慕人元家祖坟冒青烟?

村长没指望自家孩子到知州大人那地步,就是做个县令身边的幕僚,他心里便已十分满足。要是将来能在知州大人手底下当差,这心里就更加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