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1/2)

“呜呜呜呜……”

“大家年代不同,讲国语,讲国语。”

“这什么鬼地方……”

……

佟彤猛地睁眼。

她好像听到车外有人声,不是做梦!

有人在对话,有人在呜咽,有人在嬉笑。

在完全没有灯光污染的长夜里,这些声音显得格外渗人,仿佛近在耳边。

她猛一扭身,扑了个空。副驾驶没人。

她踹开车门就往下跳。

“小彤!”希孟从黑暗中跑来,拦腰接住她,“没事,别怕。”

白云浮动,天顶上流出一条亮丽的银河。无数星光洒在地面,把他的脸照得像定窑瓷,苍白而淡雅。

希孟身后,影影绰绰几个人。

其中一人,身穿破旧的唐代衣袍,人却是个明珠般的翩翩少年。他的神态年轻而热情,正好奇地伸手摸卡车的反光镜。仰首之际,露出一边脸颊上几道斑斑血印。

好像是个误入沙场的贵公子,好不容易摸爬滚打出来,还不忘时刻整理衣袖的褶皱。

他身边立着两个汉装美人。衣着看不出年代。一个斯文隽秀,像是大家才女,一个妩媚端庄,好似深宫佳丽。

两人轻轻交头接耳。那个妩媚佳丽眼看希孟,轻声问:“那位高将军怎么不见?”

“负伤了,已经撤退回城。”另一个美人答。

“甚好。”妩媚佳丽又问:“这辆车驾唤作什么来着?”

“卡车。”

“如何却坏了?”

“我也不知,说是没油了。你说这些现代器物也真是有趣,车马不吃草料,倒吃油。”

两人感叹一阵,互相搀扶着爬进驾驶座,四处观看。

佟彤沐浴在这几位的光芒中,猛地扭头质问:“你不是说现在的文物还无法化形吗?”

“我判断有误,你就当我没说过吧。”希孟大言不惭,“这几位对你来说都是前辈。他们刚才都在跟我夸你车开得稳。”

唐服公子抢先一步,朝佟彤唱喏问候:“娘子切莫苛责王公子。我等是今日与娘子接近以后,才蓦然打通便路,恍惚踏入人间的。”

他在故宫收藏了至少几百年,已经听惯了各个时期的北京话。但今天还是头一次开口说。他已经一千多年没用过人类的发音方式了,“实践”了好几句,才颠三倒四地找到了舌头唇齿应有的位置,说出来的腔调生涩古怪,听起来有点滑稽。

佟彤不相信地说:“您是说,因为我在,所以大家忽然都能化形了?”

她这个“天选之子”业务也太广泛了,她自己怎么不知道自己还兼职次元壁看大门的呢?

唐服公子微微一笑:“其实我们人器两界的通路,并不止小娘子在未来所打开的那一个。还有许多其他通路存在于无形之中。只是当初装箱的时候,箱体都让高人封禁,以免跋涉之际,万一触动什么机关,令我等化形而走,散落于万水千山之间,游走于破碎山河之内,找不到回家的路。

“不过,今晨的轰炸过后,箱体略微受损,封禁解除,再加上娘子所带来的联通之能,才能令我等暂时来到人间瞧个新鲜。”

佟彤越听越奇:“等等——高人封禁?有人封禁了你们化形的力量?”

难道民国时期,就有人知晓文物化形之事了?而且还能用自己的力量加以干涉?

“哪位高人?”她问。

“这我们不知。总归是故宫的某个职员吧。反正我们也并无入世之需求,化不化形都无所谓。”唐服公子并不在意,接着说,“但由于娘子并非此世中人,赋予我等化形的力量也十分微弱,只能让我等趁黑夜出来透透气。等天光大亮之时,我们还是要回到箱子里避光的。”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不太符合他明快的外表,一字一字像是小低音炮,让人不管听他说什么,都绝无走神之虞。

佟彤茫然点头。原来是“临时放风”。

“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小低音炮爆出两个字:“小明。”

“娘子呼某小明便可。”

佟彤差点笑出声来。

您是临时给自己起了个语文课本里的主角名吗?旁边这两位是不是小红小芳?

希孟侧过脸微笑:“他还不知后世给他起的名字——颜真卿手书《祭侄文稿》,天下第二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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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彤差点就跪下了。

不是她腿软,实在是这80年前原生态的种花大地上——蚊子太特么多了!

身边这几位都是百毒不侵的金刚,陷入饥荒的蚊子大军只好可着她一个人薅。

自称“小明”的《祭侄文稿》慌忙上前搀扶:“娘子不必多礼,破纸一张,今日全靠娘子智勇,这才保全,颜某应当谢娘子才是……”

佟彤:“您是颜季明?”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小明好奇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叔父书成之时,将季明一缕孤魂收入纸面,浑浑噩噩的……就到今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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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整个唐王朝陷入深重的战争灾难。

叛军围攻常山,俘虏了颜季明。

他的父亲是常山太守颜杲卿,曾经放话宁死不降。

捉住你的爱子,在你面前一刀一刀割去他的生命,你降不降?

颜杲卿依然不降,季明不屈被杀。

不久后,常山陷落,颜杲卿被押到洛阳,大骂安禄山,直到“贼钩断其舌,曰:‘复能骂否?’”

颜杲卿被残忍虐杀,满门忠烈尽皆殉国,“常山舌”为后人视为忠节不屈之典。

几年后,颜杲卿的从弟颜真卿寻得季明遗骨,泣作《祭侄文稿》。

这位震古烁今的书法家追忆亲人被害,极度悲愤之下,用笔时情感涌动,字体、字形飘忽随性,不乏涂抹修改,但整篇文气势磅礴,大开大合,一气呵成,历史和艺术价值并存,为不可复制的传世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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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佟彤生活的现代,《祭侄文稿》是台北故宫的镇馆之宝之一,由于“纸寿千年”,文物已接近保存寿命的极限,展一次伤一次,因此这些年始终放在地库里,轻易不搬动。

她只看过高清电子扫描件,隔着屏幕都能感到椎心泣血的情绪起伏。

佟彤望着眼前这位千年前的殉国烈士,不禁感叹:

他真年轻啊……

但她见的化形文物多了,还是马上从小明身上看出一些不和谐的元素。他脸上的伤,还有那过于冗余的衣着……

“乾隆吗?”小明不以为意地一笑,语气铿锵,“他给我添的那点涂鸦,不足挂齿,不值一提。”

果然是正气凛然的化身,乾隆的大印章能奈他何。

他精神抖擞,眉眼中凛然无畏,仿佛身上那点病痛完全不存在。

这时候驾驶室里的两位美人终于探索完毕,先后跳下来。

“文姬,昭君,这厢有礼了。”她们微笑着自我介绍。

佟彤颤抖着摸出手机:“能跟您几位合个影吗?”

美人们看着她手里的手机,大为惊奇,文姬一把就抢了过去,翻来覆去研究了半天,最后终于误打误撞开了屏幕,吓了一大跳,尖叫着把手机丢了。

自称文姬的美人,是《文姬归汉图》的化形。该图绢本设色,作者是宋人陈居中。

图画以文姬归汉的典故为延伸,笔触细谨,逼真度极高。由于成品时间在南宋,作者受时势影响,居然将画中的汉朝、匈奴人众,幻化成当时的宋人、金人形象。弦外余音不言而喻。

要知道,靖康之变以后,被掳去北境的两位宋朝皇帝——胖佶和胖佶的儿子——始终在金国过着寄人篱下的屈辱生活。爱国官民们屡屡提出“北伐迎二圣”,却遭到投降派的阻挠,最终没能成功,胖佶终老五国城,永远没机会再看到汴京繁华。

因此这里的文姬,不仅是东汉那位历史人物,更是寄托了南宋时人“归乡”的愿景。

文姬对卡车极为感兴趣,居然研究起了仪表盘,然后兴奋地说:“若以六十公里时速驾驶此车,当二十日就能回到洛阳了吧?”

才女不愧是才女,这么快就把单位换算玩熟了。

旁边昭君提醒她:“眼下蛮族犯境,驿路封闭,怕是没那么容易。”

明代仇英《汉宫春晓图》,是一本一幅绢本重彩仕女画,描绘了汉代后宫佳丽的生活情境。宫阙华丽,人物妍雅,宛如仙境。

画中一百余位人物,每一个都忙忙碌碌——歌舞、弹唱、围炉、下棋、读书、戏婴……姿态极为生动。

而画中暗藏一个彩蛋:画师毛延寿正在为刚刚入宫的王昭君画像。

汉元帝后宫佳丽三千,他自己没时间一一“面试”,便让画师给美人们绘制“证件照”,供他挑选。宫女新人们为了博出位,流行贿赂画师,画像的时候给自己美个颜,以期在皇帝面前惊艳。

耿直的昭君因为不肯贿赂画师,“证件照”被画得十分随意,生生把一个大美人画成了路人甲。

她自然没有得到汉元帝的青睐。后来被选去和亲匈奴,昭君出塞,成为了汉帝国的和平大使。

《汉宫春晓图》里,就描绘了王昭君被毛延寿画像的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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