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2/2)

《富春山居图》因为其极高的艺术价值,在人世间历程坎坷:被巧取豪夺,被坑蒙拐骗,被多次转手,在清代时甚至差点被烧:当时的藏家吴问卿对其喜爱备至,把玩了一辈子还不够自私地决定死后拿它陪葬。幸而他的侄子吴静庵爱惜珍宝,从火炉里把画作抢救出来,但这幅画已经被烧成两截。

后人将这两截残纸分别修补装裱,成为两幅独立的画,现在分别保存在台北故宫和浙江省博物馆。

……

佟彤不禁好奇,《富春山居图》都被烧成了两截了,要是真的成精化形,不会也化成两个人吧?

但听施一鸣的口气,似乎他还是完整的一个人,而且是个德高望重的文人形象。

她问:“您就没报警?没报告国家?”

施一鸣有些不好意思:“这种事说出来谁信啊……”

但他面前就坐着一个对此深信不疑的。他这个理由就显得有点苍白了。

他补充:“再说,再说……他老人家不让我外传……而且他在学术上帮助我很多……”

施一鸣要脸,他当然不会直说:有了《富春山居图》的帮助,他的专业水平突飞猛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学术圈迅速打出名气。要不是这一次偶然失手,他已经成为全国文物界的明星人物了。

这个大外挂他自然要捂得严严实实,不能让别人知道。

佟彤也就不戳穿他的小心思。

她接着琢磨:所以……次元层互通这件事,不止她一个知情的?

文物们跟她产生交集,最初是因为她被动获得穿越能力,可以进入创作层帮祖宗们踢打乾隆,清除牛皮癣。

《富春山居图》倒是没这个需求。它千里迢迢的从浙江或者台北跋涉而来,找到凡人施一鸣,借他之手写论文、买热搜、昭告天下,只为把《千里江山图》打成假货?

佟彤内心仰天长叹。希孟这家伙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啊……

施一鸣见她脸色变幻,以为她终究不信,赶紧说:“我可以再解释……”

“不必了,我信。”佟彤善解人意地朝他一笑,“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有个熟人还刚刚在法国继承了个城堡呢,文物成精算啥。”

施一鸣错愕片刻,赶紧点头:“是,是,你们年轻人果然善于重塑三观……”

早就重塑过了。佟彤心里说。

“您说《富春山居图》想见我?”她依旧不解,“想让我加入《千里江山图》打假团队?”

施一鸣笑笑,大V范儿又恢复了六七分:“他在外面公园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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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越来越离奇了。动身去公园的路上,佟彤抽空给希孟发微信。

“你和《富春山居图》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过了一会儿,对面直接语音打过来了。

“小彤,你要体谅我们这些长者不熟悉拼音输入法,”他语重心长地说,“况且现在流量费也不贵。”

好几天没跟他对话,大概是距离产生美,他又摆起架子了。

佟彤看到施一鸣领路在前,自己放慢脚步,捂住话筒,小声告诉他:“《富春山居图》化形来找你麻烦了。你赶紧回忆回忆,以前怎么惹着他老人家了。”

“老人家?谁是老人家?”希孟不满。

哦对,论年纪希孟还年长几百岁,富春山居图在他眼里大概是小屁孩一个。

她换了个说法:“《富春山居图》那个混小子跟您老人家有过节?”

对面这才满意,纠正她:“也不是混小子,长相都比我着急多了。不过他俩都挺有礼貌的,也有文化,你以后若见到,可以跟他们聊一聊。”

佟彤:“等等……你说,他俩?”

希孟:“原先是一个人,但自从烧成两段之后,境遇大不相同,创作层逐渐分化,慢慢的就演变成两个人格了。《剩山图》在浙江,《无用师卷》在台北——你应该知道这事,对吧?”

“是是,”佟彤心不在焉地回,“当然知道。”

所以《富春山居图》已经化为了两个人格。

但不知施一鸣身后的这位“赞助商”,是哪一位呢?

如果他是搭文物便车来的,最近两岸没什么大型的文物交流活动,所以来的这位更有可能是浙江的《剩山图》?

她一走神,微信对面的祖宗不干了。

“到底什么事?”

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佟彤定一定心,还没想好该从哪里说起,希孟又说话了。

“问你个事。”

他显然对什么富春山居图没兴趣,话锋一转,充满了兴师问罪的口气。

“微博评论,怎么回事?”

佟彤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口气,一头雾水。

“什么评论?”

托施一鸣的福,她的微博最近疯狂涨粉,新旧博文下面都来了不少观光客,留言数永远是99+。

她没时间一一过目,也就闲时、睡前随便刷刷,碰到有趣的就回评两句,但——

谁还记得那些评论的内容啊!她大脑可没这么多内存。

希孟一言不发了好一阵,等她主动“投案自首”。过了半天,见她仍旧是“拒不交代”,才旁敲侧击地提醒:“有人问你《千里江山图》到底是真是假。”

这样的留言佟彤大概看到了几十条。她随口回:“我当然是帮您维护名誉啦。”

“然后呢?”他不依不饶。

佟彤:“……什么然后?”

她是真忘了。

手机对面欲言又止,好像在措什么难以启齿的辞。

这时候公园到了。施一鸣从一个凉亭后面毕恭毕敬地请出一个人来。

佟彤赶忙说:“以后再聊。先挂了哈。”

网络那头的希孟对着黑乎乎的屏幕,连道“岂有此理”,差点挖坑把手机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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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有些年纪的老人,坐在公园角落的树荫里。他浑身精瘦,棕褐色的皮肤绷在脸上,清晰地勾勒出骨骼轮廓,让人觉得他已经至少五十年没吃肉了。他大概也有至少五十年没洗衣裳,黑不溜秋的外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脚下的老人鞋散发出一言难尽的味道。

若是在路上见到这么个老人,佟彤大概会唏嘘一句,大概是教子无方,以致晚年无人照管,落得这么个邋遢境地。

可施一鸣对他却是满脸崇敬的神色,跟佟彤庄重介绍:“这位就是富大师。”

普通人面对几百岁文物,施一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是该跟着修仙小说里叫“真人”、“上仙”,还是该按照现代习惯叫“长者”、“师傅”。纠结了再纠结,只好不伦不类地管人家叫“大师”,听着有点像朋友圈骗子。

佟彤小声确认:“《富春山居图》?”

虽然她认识的文物们大多潇洒俊美,只有《清明上河图》一个例外——但后者的800多个化身,至少也都跟画中的形象符合,全身干净整洁,没见过身上有味儿的。

不过,人类社会中也有不拘小节的名士。比如白居易就曾写诗自嘲“经年不沐浴,尘垢满肌肤”;比如王安石不爱洗脸,脸上的经年污垢乌七八黑,宛如做了个火山泥面膜。见宋神宗的时候,虱子爬到了胡须上,把皇上吓一跳。

魏晋的名士们更是喜欢“扪虱而谈”——一边捉身上的虱子一边清谈,以此彰显自己的个性。

难道《富春山居图》也有这个爱好?

那么他到底是《剩山图》还是《无用师卷》呢?

希孟说他俩长相着急,可她没想到,居然着急到这种程度。

“富大师”把左手伸到右手袖子里,挠着自己胳膊肘,手出来的时候,指甲里一堆泥。

他咧嘴一笑,脸上绷紧的皮肤裂出几道纹。

“佟姑娘啊——年轻有为,专业素质过硬,小施已经对我说了。请坐。”

他指指旁边的石凳,顺手拂了拂上面的尘土,显得很慈祥。

但佟彤总觉得,那石凳被他拂过以后,更脏了……

她瞥一眼手机,“不不,您是老前辈,我站着就行。”

施一鸣在旁边暗暗称奇。她进入角色挺快啊!

当初他骤然遇上这等玄幻事件,可是花了好几天工夫才认清现实,再花了几个星期,才调整好心态,把自己降格成黑风山小妖,把富大师当成几百岁的老前辈对待。

就算是现在,他还时不常的出戏,每隔三两天就怀疑一下人生。要不是富大师在微信上严厉叮咛,偶尔给他露一手幻术,他肯定会以为一切都是南柯一梦。

再看佟彤,年轻人果然善于接受新事物……

和“祖宗”打了几个月交道的佟彤很快就博得了富大师的信任。

“加入我们的团队,”富大师很有导师范儿地说,“从《千里江山图》打假开始,成功以后,咱们再陆续推出其他研究成果。只要有我的帮助,不出十年,让你成为全国文保界的打假明星——佟姑娘,你说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