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层(1/2)

走出煤厂胡同,时间飞速前进二十年。

南锣鼓巷人气旺盛,老酸奶与自拍杆齐飞,旅游团共小文青一色。咖啡奶茶香裹着的波西米亚长裙迎风飘舞,水面上鸭头攒动,浮满了四十块一小时的出租脚踏船。

“别走别走,我信我信。”

在这么一副游人如织的社会主义和谐画面里,佟彤艰难地调整着自己的世界观。

王希孟,千里江山图的画师,平生仅此一幅绝唱,二十岁英年早逝。

而眼前的人,长衫皂履,显得纤弱纯净。

他抬眼,眉目如画,面部轮廓柔和而线条分明,瞳仁青黛,仿佛与身后的水波融为一体,仿佛天地之间只他一人。

伶伶然仿佛独立于时空之外,写意而工美。

佟彤跟那幅画朝夕相处了两个月,不得不承认,他整个人的气质,确是画中的意境。

她觉得自己应该礼貌性地表示难以置信。但他的气质太脱俗,说出的话那么理所当然,让她觉得哪怕一点点怀疑都是亵渎。

“失、失敬啊前辈,”她有点语无伦次,“您老人家还挺硬朗……”

她偷偷左右瞄,想找找周围有没有隐藏的摄像机。万一是无良节目组在线整蛊。

摄像机没看到,却见到身边一个黑森森的手机摄像头,移动着对准了玉树临风的小哥哥。

几个路过的女生朝他看了又看,窃窃私语,最后谁也没好意思去搭讪。一个红衣妹子拿出手机偷拍。

咔嚓!一道闪光灯。

自称希孟的少年一惊,本能地瑟缩一下,按住眼角。

佟彤赶紧抢上去挡在他身前:“你没事吧?”

他面对强光的退缩像是纯出本能,比常人受惊时的反应大得多。

她瞪了一眼那个红衣妹子,礼貌说道:“手机收了,别乱闪人。”

红衣妹子发现自己忘关闪光灯,把偷拍对象惊着了,自己也有点慌乱。被佟彤一说,脸红到耳根,连声嘟囔:“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我没事。”希孟淡淡说。

几个妹子飞快地走远。佟彤轻声问他:“真没事?”

“有点晃眼而已。比昨天那个手电筒差远了。”他微不可察地勾了唇角,仿佛是笑佟彤大惊小怪。

手电筒。

佟彤十分确定,当时展厅里绝没有如此耀眼的人。否则她肯定会注意到。

心里本来信了五六分,眼下信到七八分。

她小步追在人家后面,像个追星少女似的,偷偷瞄了一眼又一眼。

“要不,”她终于鼓起勇气找个话头,“……还是去我家坐坐?”

对普通人来说,这是个十分暧昧的邀约。然而希孟不知是没意识到还是根本没当回事,很爽快地回:“不必了。”

佟彤:“你不会是嫌我那院子丑吧?”

刚才希孟朝大杂院里瞥的那一眼,她总觉得有点嫌弃的意思。

希孟:“是有点。”

佟彤:“……”

你美你说得都对。

她不提大杂院了,小心问:“对了……那现在故宫地库里……”

“空的。”

盛放文物的恒温柜不透明。文物入库之后,除了固定的例行检查,不会有人闲的没事去开柜子看。

耳边掠过一声“捏糖人”的吆喝,仿佛隔在了千里之外。

佟彤喃喃道:“不是说建国以后不许成精吗……”

希孟:“哦?这是哪年的政策?”

佟彤:“……”

他发觉佟彤在贫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我马上回去。免得你们难做。以后有缘再见。”

*

不是,这撩完就跑,几个意思?

佟彤赶紧追了几步,好歹跟他肩并肩,朝旁边一指。

“您不是要回故宫吗?走这边儿胡同比较近,人也少。您要是不嫌弃,我给带路。”

尽管这位高冷的爷看起来没有跟她深入交流的意思,但她哪能这么轻轻易易的放人走。

文物成精了,这是世纪大事,惊天巨闻哪!

就算是做梦,她也不能这么快醒。

希孟却不给她面子:“我认识路。”

“那我给您打伞。”她殷勤地把伞推了上去。

“不必了,我现在这个状态不怕受潮。”

佟彤赶紧再追两步,挡在他面前。

“昨天……是怎么回事?”她以进为退,锲而不舍。

希孟眼底闪出一丝疲惫,好像觉得这种事怎么还需要问。

佟彤甜甜一笑:“看在我给您挡过那么多次闪光灯的份上。”

希孟终于不赶她了。他安静地沿着胡同一边走,许久,终于开口解释。

“凡是被人创造出来的艺术品,都有灵智。我们居于‘创作层’,每一件作品都有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在大部分时间里,你们的生命层和我们的创作层可以互相感知,但无法穿梭来往。”

佟彤点点头。他清楚闪光灯和手电筒的事,说明他即便是作为一副静静的画,也是有意识的。

她说:“可我们从来没感知过你们呀!”

“没有吗?”希孟挑眉,挺拔的身影在雾霾天里愈显清晰,“你全神贯注欣赏书画的时候,没有觉得它也在和你交流?”

佟彤怔住,低声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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