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推墙惹的祸(2/2)

我想考振华。和你一样。

沈屾反手握住她的,郑重地点了点头,目光却飘到渺远的某个点上。

“我必须考上振华。”她说。

余周周动容。和她吵架的人究竟说了什么,让她用上“必须”这么严重的字眼?

已经来不及揣摩了。老师在一旁指挥大家一排排地起立撤到后台排队准备上台。

余周周只能用力地握了握沈屾的手,然后沉默地起身——

杀气。

余周周和临时同桌温淼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担心。台前的沈屾浑身散发着比平时还要冰冷十倍的杀气,其他人只是觉得有些怪异,误以为沈屾只是紧张,只有他们两个能够清楚地判断出沈屾真正的情绪。

语音中些微的颤抖,还有过快的语速。

实验结束,被安排好的群众演员余周周举手提问,“请问这个实验中的光源为什么要选用激光棒而不是手电筒呢?”

“因为……”沈屾的搭档是个胖胖的男生,话还没说完,沈屾已经开口盖过了他的蚊子音。

“激光棒发出的激光光线比较集中,打在玻璃缸上只有一个红点,便于记录数据,同时,红光相比手电筒的光来说,穿透力更强,当我们用色拉油等等透明度很差的液体进行实验的时候同样能清楚地看到记录点的位置。”

连珠炮,流利快速得吓人。

“谢……谢谢。我懂了。”余周周干笑了两声坐下,沈屾已经点了另一个举手提问的同学的名字。

“她吃炸药了?”温淼轻声问。

余周周想了想,苦笑了一下,“恐怕现在观众席里面坐着某根导火索吧。”

温淼有些不解,只得笑笑,“你说你们这样,不累吗?”

我们?余周周诧异。她和沈屾,很像吗?

第二个实验就轮到余周周和温淼。他们上台的时候沈屾正在收拾试验仪器,余周周只听到很轻的一声加油,甚至有些像是幻听。

温淼笑不出来了,真正站在台上俯瞰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的时候,那感觉是和坐在背对讲台的课桌前是完全不同的。

“开始吧。”他深吸一口气,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从小到大就没有站到台前的机会,所以此刻真的有些抖。

“急什么,”余周周笑了,“我们还有一句话没说呢。”

“说什么啊?大家都在等着咱们呢!”温淼吓得脸都变色了。

“猪。”余周周气定神闲,“反正开场白是我的,你要是不说,我就不开始。”

温淼气极,呆望了两秒钟不得不僵硬地对着台下的茫茫人海轻声说,“台下的……都是猪。”

“台下的都是猪。”

“台下的都是猪。”

突然就毫无预兆地笑了出来,脸上也不再僵硬。重要的不是真的要在战略上藐视观众,而是这种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做这种事情,既恐惧又刺激,确切地说,是把恐惧提前度过了,后面的实验,反而就都变成了小菜一碟。

侧过脸,身边的搭档余周周笑靥如花,眼里满是鼓励和赞赏。

温淼感到心间淌过的暖流,然而却在同时,有种深深的失落。

比如身边这个家伙,轻而易举将会场气氛转暖,站在台上说话就像平时一样自然流畅,亲切大方,偶尔的小幽默赢得下面会心的笑声。温淼忽然觉得余周周如此耀眼,跟六班或者十三中的所有人,都不属于同一个国度。

就好像,早晚要飞走一样。

“地球不是圆的吗,你们的地平线为什么用方盒子?”

余周周愣了,这个问题根本不在计划范围内,她也不大明白。用胳膊肘拐了一下发呆中的温淼,对方没反应,她尴尬地笑笑说,“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啊,不过倒也不难解释,让我的助手来给你解答这个问题吧。”

温淼这才清醒过来,愣愣地问了一句,“搞什么,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助手了?”

观众席上爆发出了笑声,这种搞笑绝对不在计划内,物理老师和全班同学都只能傻傻地愣着,而那个提出难题的同学也非常羞愧地坐下了,准备迎接老师的批评。

温淼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在大家的笑声中,他有些无助地和余周周对视着。

余周周却扑哧乐了出来。

她敲了敲桌子,大声说,“别笑了,安静!”

笑声渐渐平息,大家都睁大眼睛想要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作为科研工作者来说,有两点是要牢记在心头的。”

温淼在心里哀号。余周周又要开始胡扯了。

“第一,我们心里不能存有功利心,谁是组长谁是助手,这不应该是关注的焦点,科学精神才是最重要的,永远记住,真相只有一个!无论是组长还是助手,都对它负有责任。”

说完,还朝温淼示威性地笑了笑。

我呸。温淼闻声在心里狠狠地踢了余周周一脚。

“第二,不是所有实验从一开始就完美的,在遇到问题和不足的时候,要及时停下脚步,并能虚心听取意见,防止南辕北辙。因此,包容性是很重要的。所以,对于这个同学你的问题,我们两个的确不是很清楚,实验结束后一定认真思考找到答案。当然,现场如果有同学清楚的话,现在可以为大家解惑……”

“我知道啊,这很简单。”

话音刚落,台下就传来了应和的声音,时间差掌握得天衣无缝,好像事先排练好了一样。温淼朝观众席看过去,发现第一排边上站着的那个男生,赫然就是罗密欧。

“地球虽然是近似球体不假,可是我们并不是站在卫星上远眺的。由于地球表面积很大,人站在地球上,相对地球实在太小太小了,而且眼界范围只有面朝的正前方,所以只能看到地球很小的一块面积,也就意味着,人是看不到整个球面,又怎么可能感觉弧度呢?假使我们把圆当做一个正N边形,截取足够小的一段,那一段看起来就会是直线段,同理,如果是地球的话,截取足够小的平面,那段平面就根本不会有弧度,所以你们用方形纸盒子代替地平线,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男孩说完,就敛起笑容认真地盯着余周周看。

余周周只是轻轻回了一句,“回答的真精彩,太感谢你了。”

罗密欧仍然执拗地盯着,最后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有人注意到这句驴唇不对马嘴的道歉,可是温淼却感觉到余周周微微抖了一下。

余周周转身开始笑意盎然地把话题拉回到实验上,面对大家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做了非常大气的总结陈词。对于她的危机处理以及台下那个罗密欧的出色配合,场上的观众纷纷给予热烈的掌声以示赞赏。

温淼下台的时候只感觉到了空虚和沮丧。在余周周拍着胸口庆幸地重复“总算糊弄过去了”的时候,他出奇地安静。

自己的木讷表现已经不值得沮丧了,沮丧的是,他竟然会在意自己的表现是不是木讷。

这种强烈的得失心,在被他们耀眼的针锋相对照拂过后,破土而出,扶摇直上。

也许很多年后想起这次公开课,他能记得的,只有两个瞬间。

一个是余周周气定神闲地站在台前,微笑着说,台下的都是猪,猪,猪!

另一个则是白衬衫的少年,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侃侃而谈,最后旁若无人地当着黑压压的观众的面,专注地看着余周周说,对不起。

温淼有些忧伤地想,其实无论余周周多么亲切友好地邀请自己,他都没有说“台下的都是猪”的资格。

在他们的舞台上,他才是那头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