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1/3)

寂静的屋里,紧紧挨着的两个人。

这姿势实在是不妙,完全是处于一个被压迫的位置,像一只猫儿被逼到了角落,无处可逃。

只有被人摁着欺负的份。

沈知弦估摸了一下自己的战斗力,又估摸了一下晏瑾的,怂了,决定以柔克刚——出门前,为了保证心疾不会突然发作,他请四长老帮忙封了几处灵穴。

此时他就是个花架子,拔了剑也只徒有架势没有灵力可使。

晏瑾还在盯着他,目光滚烫,仔仔细细地逡巡着他的面容。

沈知弦倒也不怕他认出自己来,他特意用了各种手段易了容,就算是比他境界高的人都未必能认出他原貌,他才不信晏瑾一眼就认出他呢。

所以晏瑾是发现了什么这么紧张?

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旋即他的注意力又回归到这个尴尬的姿势上了——他又不是良家妇女,晏瑾也非街头恶霸,弄这么个姿势干什么哦!

他再使劲挣了挣手腕,这回晏瑾松了点劲,虽然仍旧没放手,但好歹允许他的手放下来了。

沈知弦清了清嗓子,为了万无一失,他连嗓音都做了改变,少了一丝清冷,更偏向清爽干净的声线,“你……”

“你……”

两声“你”重合,沈知弦顿住,下巴略略一抬,示意对方先说。

晏瑾没有推辞,他的声音又紧又涩,像是三天没喝过水,一字一字偏又咬得极为清晰:“你……究竟是谁?”

“嗯?”沈知弦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

他敢保证晏瑾没认出他来,容貌、姓名、声音,他都伪装得很好,晏瑾若是认出他是自个儿师尊,也不该是这种反应。

得不到回应,晏瑾便又靠近了一些,滚烫的胸膛几乎要贴近过来了,呼吸间言语时的热气直往沈知弦脸上扑,“——岁见?”

“哎。”这回沈知弦倒是下意识应了声,应完后感受到手腕上的力道又被加重了几分,他回过神,心底浮起一丝疑惑,晏瑾……是对这个名字有反应?

晏瑾晓得这个名字?

没道理啊,这个名字原身只在少年时期外出历练时使用过,那会儿晏瑾才丁点儿大,也不知在哪,沈知弦略略回想了一下,并没有搜寻到原身与小晏瑾相识的回忆。

而在清云宗,这名字就更隐秘了,连宋茗都不知道,晏瑾更无处可知这个名儿。

沈知弦脑子里飞快转了一圈,觉得晏瑾约莫是遇见过同名的人,便放下一半心来,笑吟吟道:“我可没做过什么坏事,有话我们坐下好好说?”

晏瑾对他的话置若恍闻,锲而不舍地重复了最初问题:“你究竟是谁?”

这倔崽儿。

晏瑾只捉住了他一只手,他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晃了晃,止住了袖子里的某些躁动,轻吸了一口气,沉静道:“我名岁见,家住子虚山下无名小镇,一介普通闲人,闲着没事,出远门来走走,见见世面,算是历练。”

他真一本正经说出来,晏瑾反倒对他的话失了兴致,一缕吸如发丝的灵力不动声色地流入沈知弦体内,悄无声息地查探着。

若真是普通人,对这么细微的灵力是毫无反应的,但沈知弦不是普通人,他对灵力很熟悉,就算是被封了灵穴也感知灵敏,晏瑾的灵力一进入他体内,他立时就感受到了。

可他无法抵抗,也不能抵抗。

沈知弦干脆就当不知道了,一脸无辜地站着不动,大大方方地任他探查,算准了他什么都查不出来。

晏瑾也并没有很过分,那丝灵力只在他体内略略游走了一圈便撤了回来——这名叫岁见的白衣人,体内空荡荡的,如普通人一般,全然没有灵力存在的痕迹。

一丝也无。

可是……

触碰着对方手腕的地方,他的掌心,却开始发烫起来。

像一团火在掌心里燃烧,灵识海深处那道刚结成不久的契约,在经过了大半个月的寂静后,终于隐约有了点儿动静。

像是久旱的土地终于遇着甘霖,又像是饥饿的小刺猬终于找着了一片果林、可以背上许多小果子的那种欣喜。

晏瑾心里有了底,舒了一口气,那紧绷的压迫气息终于是松懈了些许,言辞间便略略收敛了锋利,又恢复了平素沉稳的模样:“你身无灵力,为何来这仙修地界。”

对于普通人来说,若是想去游历,凡人界自有无数大好河山任游个够,何必要来这仙修遍地走的地界?

一个不留神当了仙修们打架所殃及的池鱼,那可是有理都无处说。

沈·普通人·知弦诚恳道:“人生在世短暂数十载,怎么能因为害怕就蜗居方寸之地,止步不前?我虽因天资愚钝无法修仙,但我心向往已久,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是要来见识一下的。”

晏瑾不置可否,垂眸瞥了他一眼,接着问道:“方才楼下听不仔细——你是那话本子里小徒弟的什么人?”

沈知弦:“……”

他要是知道晏瑾在这儿,他哪里会瞎扯什么晏瑾的远房表哥啊!这不是等着被现场拆穿吗!

话又说回来,晏瑾这都出门多久了,他是刺猬退化成蜗牛了吗!怎么还在这附近徘徊着呢!

沈知弦含含糊糊地瞎扯:“就……我是那位师尊门下一个弟子的……嗯,远房表哥,远了十万八千里的那种。”

瞧他真是个小机灵,他没有明着说出晏瑾的名字,就算晏瑾追究起来,他也可以强行辩解,反正晏瑾是“那位师尊”的门下弟子,其他普通小弟子,也勉强能算是在门下嘛!

沈知弦理不直气也壮地想着,等应付完这一次,他立刻就溜,绝不再叫晏瑾拽住小辫子。

他这次非要让晏瑾出去历练,本是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想让晏瑾去闯一闯,看能不能闯到藏有鲛鳞的秘境里去。

之所以不想暴露身份,还非要换个面貌名字悄悄跟着来,一方面是他自个儿沉寂已久的江湖侠客中二魂在蠢蠢欲动,另一方面是怕晏瑾这坏家伙哪一天突然又抽风了,要欺师灭祖那可怎么办呢。

虽然说他们俩是结了个契约,但仅凭那一张残页……说实话沈知弦并不是很相信。

万一那是个虚假契约呢!晏瑾要真是突然黑化,鬼知道这破烂契约能不能拦得住——别忘了晏瑾还是个主角呢!

主角光环一起,这谁能顶得住啊!

沈知弦抬眼悄悄看晏瑾的神色,觉得对方看起来还算是正常,仿佛是信了他瞎扯的鬼话,他便琢磨着赶紧告辞,故作不在意地晃了晃手:“没什么事的话,不如松个手?”

晏瑾闻言果然放开了手。

沈知弦心底松了一口气,自觉要狼口逃生了,心情愉悦,很洒脱地朝他拱了拱手,道了声别,转身要开门出去。

可谁知手刚挨着门,刚推开来一条缝,另一只手又被捉住了。

身后传来晏瑾慢条斯理的声音:“等等。”

沈知弦心里头登时咯噔了一下。

那沉稳平静的声音继续道:“我与你一见如故,不如结伴而行,也算是互相有个照应。”他顿了顿,似乎有点儿意味深长地问,“你觉得如何?”

……

如何?

一点都不如何!

明着是个疑问句,可手上扣着人的力道却切切实实是个陈述句!

沈知弦不知晏瑾心里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是被叼进狼窝里动弹不得。

他想溜,却被这只大尾巴狼一爪子摁在窝里不许动。要解决这个问题倒也不难,只要他自己说出自个儿的身份……

算了,沈知弦想,他还是继续装着罢。

他不肯暴露身份,晏瑾就没什么忌惮了,杵在门口,就是不让人走。

就连沈知弦找借口说自己早就在隔壁定了房间,要回去住,都被无情驳回。

青年抱剑而立,幽幽地望过来,一双眼里漆黑如深潭,看不出什么情绪,就死死咬住“一见如故”这个词,要同他秉烛夜谈。

沈知弦:“………………”

秉,秉,秉锅盖呢秉!

谈,谈,谈棉花呢谈!

实在是脱身无能的沈知弦最后脸上都没了笑意,干脆放弃挣扎,让人送了热水上来,然后气恨地往榻上一坐,面无表情道:“我要沐浴,劳烦避一避。”

晏瑾本来还迟疑着,沈知弦瞅了他一眼,就利落地解开了外衫,随手掷在架子上,随后又褪了鞋袜,露出一双足来。

晏瑾的视线不自觉就偏过去了。

沈知弦的双足因不常见阳光,白皙如瓷,隐约还可见淡青色的血管,浮在薄薄的肌肤下,脚趾如深海里寻得的珍珠,莹润又矜贵。

他站起身来懒散地走了两步,将手指搭在里衣系带上,睨了眼晏瑾,懒洋洋道:“还不走?”

晏瑾骤然回神,一抬眼就看见他扯得半松的领口、露出一小片肌肤的胸膛,登时像是被烫了一下般急急地转过头去,“我……我在门外等着。”

他说完,就忙不迭地推门出去,又重新掩好门,大概是心绪不稳,门匡叽撞上门框,好大一声。

沈知弦挑了挑眉,看着他的反应,颇觉有趣,两个大男人,你有的我也有,这么紧张做什么?

这么紧张还敢捉着他要来秉烛夜谈?

小镇客栈,各种条件自然是比不得清云宗里,热水就是最普通的热水,一点儿灵气也无。

然而沈知弦泡进水里时,还是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比晏瑾晚离开好几日,本还担忧晏瑾脚程快,相隔了几日便走得远了找不着,于是这两日紧赶慢赶的,都顾不得好好歇息。

谁知晏瑾居然恰恰好也在这。

这下可好,他可以好好休整一番。

热水舒缓了身体的疲倦,沈知弦修长的手指拨了拨水,倦倦地想,没了灵力,当一个普通人,还是疲累了些。

细微的啾啾声从床榻上传来,沈知弦立刻回神,视线循声杀去,将刚从袖子里钻出来的小草芽盯得一个激灵。

沈知弦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草芽止了声,委委屈屈地飞过来,不高兴地往浴桶边一坐,两个小叶片往下弯,学着人类做出叉腰的姿势。

“好了好了,憋袖子里委屈你了,谁让这突然就撞见阿瑾呢。”沈知弦凑过去,几乎是以气声在说话,“这几日你就在储物袋里待着罢,等阿瑾走开再出来。”

小草芽闻言更生气了,站在桶边使劲地蹦跶,最后还不满意,挨着水面拿小叶片给沈知弦泼水,发出短促又低微的一声“啾”。

沈知弦哗啦啦地拨动着水,掩饰着一人一草发出的动静,他没奈何,“阿瑾非要一块儿走,我也没法子……嗯?你说什么?你要去找他?”

沈知弦将险些儿没控住的声音压低,也不高兴起来:“找他做什么?你是他养的草还是我养的草?”

“啾啾!”

小草芽似乎是下定决心了,抖了抖身上的水,要抛弃主人去找晏瑾,结果刚飞起来一点儿就被沈知弦揪住小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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