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1/2)

“元儿……你……咳咳……可不要太小瞧你父皇了……”

裴昭元一时感觉到有些恍惚,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由追问道:“既……既然如此,父皇为何还要喝那汤,您……”

皇帝露在锦被上的那只手,却忽然拉住了裴昭元的手。

裴昭元愣了愣,感觉到皇父的指腹,在他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那只手与他不同,皮肤自然不像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样光滑紧致,要粗糙干枯的多,但那手却又是这样的温热,简直叫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皇帝缓缓道:“你是……朕的孩儿,你年节上贡给朕的汤……是你……咳咳……是你对朕的孝心,朕岂能不喝?”

裴昭元闻言,心中却忽然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顺着心房重重一击,刺破表皮,又顺着他的心口直刺下去,几乎把他给戳了个血肉模糊。

他开口想要说话,嗓子眼里却是一片哑然,怎么也发不出分毫声音。

皇帝仍在继续缓缓道:“朕……朕知道元儿按捺不住了,元儿……元儿打算……和朕赌一回,这些……朕都知道……朕陪你赌……只是……只是如今朕还在……便是元儿露了破绽……朕也愿意……陪朕的儿子继续赌……但……但倘若往后朕不在了……你若露了破绽……便……咳咳……便再没有人会陪你赌……他们只会一击毙命……要你……要你永世不得翻身……连一口气……咳咳……也不会留给你……你可……你可明白?”

裴昭元的眼眶不知道何时红了,他感觉到一股怒气直冲太阳穴,低声吼道:“父皇既都知道了……又何必再与儿臣说这些话,父皇对儿臣……如此一片苦心又是为何?总归您心中早已经不打算把大位传给儿臣了,既如此,又为何要说这些话,叫儿臣……叫儿臣……”

说到这里,却仿佛是有些崩溃了,裴昭元本以为自己今日以前做的准备,早已经足够让他硬了心肠,可却远远不曾想到,他那本来自以为无坚不摧的心防,就这样让皇父三言两语几句撩动,便弄得碎了个稀烂。

他拉着皇帝的手,用力到几乎不顾及老人的感受,可眼里却已经是一片氤氲,他恨恨的看着君父,一字一句几乎都是咬牙切齿着说出来的。

“父皇……父皇属意三弟,为他……为他费尽了心机,为他谋划,为他铺路,难道以为儿臣都看不出来吗……儿臣可不是二弟那个蠢货!”

皇帝许是被他捏疼了,又许是痰气又阻塞了胸腔,这次又剧烈的咳了几声,咳得叫人心惊肉跳。

可他却仍是费力的回答了裴昭元。

“咳咳……朕……朕自然知道,你是聪明的,也……也从未觉得,你会一直被瞒在鼓里……你……你自小就心思敏感,虽然面上不露,总是一副小大人模样……可朕却知道,你比谁都在意旁人的看法,天生……咳咳……天生便会察言观色……朕就算瞒得过全天下……也不可能瞒得过元儿……”

裴昭元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一边咽着泪一边恨恨道:“既如此,父皇又为何要喝那碗雪梨汤,为何要给儿臣机会……您究竟是……您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看着儿臣这样,父皇便觉得……快意了吗?!”

皇帝闭着眼摇了摇头,道:“元儿可还记得,朕和你说过,天家……不是没有亲情的。”

“元儿觉得朕在糊弄你,可朕……朕却从未骗过你。”

“朕喝了那碗汤……是因为你是朕的孩儿……朕给你这个赌的机会……也是因为你的身上……流着朕的血……”

“倘你今日赌的赢了……也要记得……咳咳……记得你能赌赢……你的筹码……从来不是什么禁军……也不是陈家……”

“……而是因为你是朕的儿子,是裴家的子孙。”

“朕愿让你有机会赢,你才能赢。”

“你可懂得?”

“生杀予夺,这才是君王。”

“你可懂得?”

裴昭元愣愣的看着御榻上的皇帝,几乎被他方才所说的给惊得脑海一片空白,心头巨震,他说不清此刻他是个什么心情,可看着这个此刻分明已经行将就木、奄奄一息的老父,裴昭元却头一次生出了几分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恐惧和震撼来。

皇帝长出了一口气,道:“记得……咳咳……记得今日朕和你说过的话……以后若是赌赢了……也一辈子不要忘记……若是赌输了……元儿倘若……咳咳……倘若愿意带着这份筹码……那便还能好好的……若不愿意……那你便也再无退路可行了……”

裴昭元的喉头滚了滚,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这次他止住了泪,面上的情绪也一点点褪了个干干净净。

“父皇……写传位诏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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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阳溪。

意料之内的,周振飞拒绝了贺顾发兵往京的要求。

贺顾并不意外,毕竟他只是个小小的偏将,一无虎符、二无御诏,就算他已经告诉了周将军京城有变,也许此刻陛下和皇后娘娘遭了不测,可口说无凭,他能相信带回消息的征野,周将军却没有义务相信带来消息的他。

但昆穹山营地距离京城这般近,眼下也是贺顾能够得着的最近的兵力,就算都是些运粮的老弱病残,可此刻情势紧急,生死攸关,也由不得他挑三拣四了。

只是即便贺顾不挑三拣四,这昆穹山营地的兵马,却也远不是他想调动,便能调动的。

虽说京畿戒严,京城有变,这些都是贺顾的猜测和直觉,他也的确并没有充足的书信来往和证据,能证明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这种事从古至今,都是等不得十足的证据的,往往那一点直觉便是唯一的机会,倘若真的出了事,等有了完全的证据再动手,那恐怕黄花菜都已经凉了。

这关头,死马也只能当作活马医,调不动昆穹山营地的兵,那也还有阳溪县衙的府兵,是好是孬总是个兵,聊胜于无,总比没有强。

是以贺顾强行要把阳溪县衙的府兵全都带走时,钱知县即便吓得两股战战,恨不得跪下来给他磕头求求这位小爷,别再胡作非为带累了他,害他老钱不能在致仕后荣养,贺顾还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好赖不听。

钱知县与他扯皮,他便抬出几个月前刚把钱知县吓得够呛的三王爷,叫他知道他若配合,同意调兵,虽然未必就能舒服养老,但若是不配合,那是肯定不能舒服养老的,更北的北地二府有几个县城,年年都有犯错的官员被朝廷追究,流放到那给马扫屎,钱知县倘若不从,那大好的北地马房和遍地的马粪就在朝他招手。

钱知县被逼无奈,只得在贺侯爷的淫威下从了,那姓贺的带着他的府兵浩浩汤汤大摇大摆离开前,钱知县也只得一边抱着县衙门口的柱子忧愁、心中和老天爷千求万求千万别出事,一边在心中破口大骂这些粗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贺顾就这么带着千余部属、千余阳溪府兵,南下往京城连夜纵马,疾驰而去了。

一路上贺顾的意识都非常清明,他本以为自己应该慌个六神无主,甚至不知所措,然而真的到了这关头,上辈子浴着血、经历了无数厮杀、练出来的本能却反而让他越心急、越冷静,越忧心裴昭珩的处境,越是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北地承河大营那边杨将军还未拔营,仍在布丹草原上,南边洛陵大营估计是太子严防死守着的重点对象,更难传递消息,唯有昆穹山营地算是可解燃眉之急的近水,可是周将军又软硬不吃、严守军令,不见虎符绝不调动兵马。

他手底下这千余人,即便凭着这些日子他练出来的那些个可用的汉子,一腔悍勇冲破城门杀进京去,可若没有大波兵马后头支援,到头来搞不好反而要被关在城里,被太子和纪鸿瓮中捉鳖,绝非良策。

只有一边进京保得皇帝和三殿下平安,一边拿到虎符,回去调动昆穹山的兵马驰援,才能多三分胜算。

可是即便如此,也只是三分。

昆穹山的那一窝兵,到底有个几斤几两,贺顾心中可太清楚了。

但又不得不赌。

毕竟除此以外,再无他路。

罢了,赌就赌罢,不过就是赌罢了,两辈子了,他贺子环赌的难道还少了吗?

于是便带着人马,连夜疾驰往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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