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2/2)

语罢便转身进了驿站大门。

钱知县见他如此,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可是不跟进去又不行,只好心中打着鼓、心不甘情不愿的跟进去了。

贺顾见状,心知去年江洛水患,那时三殿下奉命去江庆、洛陵治过灾,这种事三殿下已是有了一回经验,想必和这些见死不救、阳奉阴违的地方官打交道他也已知道了门路,眼下多半就是要敲打整治这个不知好歹的老头了。

别的不说,就连贺顾一个武官都知道,大越朝各地州府道衙门,都有自己的粮仓,每年户部要清查粮仓存量数额,以防荒年水患无粮可赈、激起民变,钱知县若要说一点余粮都没有,必须眼睁睁看着这些流民去死,那是骗鬼鬼都不信的。

见那位王爷拉着知县老爷又进了门,围在驿站门口的流民一时又有些哗然,眼下三殿下不在,贺顾便替他安抚道:“诸位父老乡亲,方才三王爷所言你们也听见了,并不是他要赶你们出城去,眼下叫知县进去,也只是商议设立粥场的事,诸位且先稍待片刻可好?”

贺顾提了粥场,人群的骚动这才稍稍平息,那几个一直冲击着维持秩序衙卫防线的汉子,动作也稍稍停了停。

贺顾有心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半是闲侃半是真好奇的看向了方才说话还算清楚的那个汉子,问道:“是北地的蛮子劫掠,你们才逃到阳溪?怎么会跑的这样远?”

那汉子看贺顾生的面目端正,怎么看也不像那种尖嘴猴腮的坏人,心中的防线稍稍松了些,道:“何止是今年,哪年蛮子到年关前能消停?只是今年蛮子们自己打起来了,他们打的厉害,吃得用的自然就比往年更加不够花用,便来抢我们的,原来还只是临近草原三个县城遭殃,今年宗山七个县城,全部遭了蛮患,朝廷官兵又管不过来,我们为保性命周全,也只能往南逃难,可谁知到了南边……竟然也不太平……”

那汉子一边说着,眼眶一边泛起红来,道:“我们这些人,也是运气好才逃过了一劫,同行点儿背的,此刻都已死在刀口下了。”

贺顾微微一怔,道:“什么?你们都已经往南了,难不成南边还有蛮子不成?”

那汉子戚戚道:“没有蛮子,却有山匪,从北地过来的昆穹山峡岭上,乌泱泱的全是山匪啊!我从没见过那样多的山匪,他们还有火炮,他们守在那些峡岭上,看着我们的那眼神,这辈子我都忘不了……”

贺顾呼吸一滞,道:“火炮?你们是什么时候看到这些山匪的?”

那汉子想了想,道:“从阳溪往北,一路上好些峡岭,都有山匪,虽说有些没露头,但我家老爹当年上过战场,他小时候教我的本事,只要一看山口的树叶子抖几抖,我就知道岭子里有没有人,那些岭子里都藏了人,前头几个却不知为什么看到我们也没反应,只是当没看见,我要护着诸位父老乡亲,也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后来一路上只要我发觉了,便不敢带着乡亲们进这样的岭子,绕着绕着远路,就……就到了阳溪。”

“直到最后一个岭子,一时不慎,我们恰好撞了个正着,见到有人把火炮往山上运,那伙人发现了我们……便要动手,好多一道逃难的乡亲们都没走成……死在了那山里……”

汉子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贺顾的心跳却“砰砰”的,快的简直有如擂鼓——

周将军今日,刚刚安排了给承河大营前线运输补给粮草的车马,那几位和他交好的——陈粮官、黑瘦的麻子脸粮官,都在运押队列,还有言老将军给他引荐的佘偏将,正是负责此次带兵押运的。

贺顾方才只是听这汉子一番话,心里便已是惊涛骇浪,他虽然别处迟钝,然而这种事毕竟是吃饭的家伙事,只要一听贺顾便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山匪”,火炮这种禁物,寻常山匪哪里能得?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这一批粮草可谓是近半年来往承河大营押运的数目最巨的,否则平常都是叫他们这些小粮官带队,这次若不是干系重大,周将军怎么会动用了佘偏将呢?

眼下押运人马,应也已出城一两个时辰了。

这些流民看着的确是从北地来的,贺顾在承河大营呆过十几年,宗山、承河附近的口音,他一听便知道是不是本地人,这汉子的确是宗山口音,几百里流徙而来,他也没有任何必要编瞎话骗贺顾这么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那……

若是他猜的错了还好,但若是被他不幸猜对了……

昆穹山、承河大营就都要大事不妙了。

贺顾的表情剧变,他忽然两步冲下台阶,一把拽断了本来在街边拴着的、一匹驿站枣红马的缰绳——

众人没反应过来,都被吓了一跳,见他竟然这样轻描淡写的,就拽断了那么粗一根缰绳,简直瞠目结舌。

征野更吓了一跳,连忙跟上前去,急道:“侯爷,你……”

然而贺顾已然扬起马鞭,只扭头对征野道:“我有急事,去去就回,你且在这里等着。”

“驾!”

语罢马鞭便在马儿屁股上猛抽了一下,他双腿一夹马腹,便再也不等征野阻拦,绝尘而去了。

只是这么短短片刻功夫,贺顾纵马离去,无人能反应过来拦住他,征野在后面扯着嗓子叫了几声“侯爷”,却显然没什么用,只能看着小侯爷几个呼吸功夫,就飞出了老远的背影欲哭无泪,急道:“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啊!”

正此刻,驿站的门吱呀一声响,征野扭头一看,原来是三王爷带着一脸菜色的钱知县出来了。

第97章

自这一世重生后,贺顾还从来没有像眼下这般着急过,虽然方才驿站门口那逃难的汉子所言,未必就十成十是真的,可只要有一分可能,贺顾也不敢拿承河大营前线两万多出征西北草原兵士们的性命来赌。

尽管如此,一路纵马飞驰,贺顾的心中却仍是疑云重重——

阳溪县城已近中原,虽说离京师还有一段距离,可也已经算是腹地了,此地怎么会有不明来路的“山匪”?且这些人有火炮、还往山里钻,看这个时机,弄不好还是冲着佘偏将押运的这批粮草去的。

倘若真是山匪,哪里来的山匪神通广大能得火炮,而且胆大包天的竟敢打军粮的主意?

可若不是山匪,难不成布丹草原上那些蛮人竟然本事这样大了?

不声不响就能绕过承河大营进了中原腹地,那新任的大营主将是吃干饭的不成?

他心中越急,胯下马儿便被催的越快,几乎是四蹄踏风。

也不知道是赶巧了,还是真的运气好,佘偏将领着的运粮人马,许是这回粮车太多,脚程实在快不起来,竟然真的让贺顾赶上了。

佘偏将带着一干押运车马,正要进前头一个峡岭,胯下马儿的前足刚要踏进山谷,便正好被贺顾截胡,立刻给叫住了。

贺顾见他们一众人马完好无损,粮草也安安生生在车马上载着,心中吊着的那口气这才松了下去,只道:“偏将留步,前头这岭子进不得!”

佘偏将扭头见是他,当即愣住了,贺顾只有一人一马,身上干干净净没什么行装,只有腰间挎着一把长柄弯刀,脸上跑的面色红润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赶得急了。

小侯爷怎么会追来找他们?

他开口发问,贺顾便把在阳溪驿站门口,听那逃难的汉子所说之事,一字不差的转告给了佘偏将,佘偏将听完果然面色一变,压低声音惊道:“什么,竟有这种事,小侯爷的意思是,这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