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偏执泛滥成灾(1/1)

“江昊年,我很难过,我也说不出来,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俞笙婉并不擅长哭,记忆中距离母亲俞阳子病逝那一场大哭以外,只有在小可被侵犯的那天她抱着她落下眼泪,可是此时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难过,一切并不是没有预兆的,她不是不曾怀疑过当初李哲一的好意背后隐藏着何种秘密,也许是因为当时年少,她宁愿自以为是,以为有个男人这样不管不顾,简直在丧心病狂地爱着她。

江昊年眉心皱着,眉宇间透露着一腔郁勃的雾霭,适才他看到那个节目,俞笙婉面对着镜头第一次谈起他,她微笑着,同之前的无数次微笑一样,嘴角轻轻牵起,翘起一个弯弯的弧度,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复杂,好像在直视着镜头,又像是在茫茫地走神,她说:我是花朵,他就是那杆枝头。

她自然地说出来这样的话,好似早已经在心中打好腹稿,默念了千遍万遍一般。

她的确是花朵,恐怕这世间没有任何女子再比她更像一只花朵,她那样美,且不懂得逾矩,不会像其他美丽的女子凭借美丽要求更多,更不会恃靓行凶盛气凌人,她只是安分守己做一只花朵,公众要她美丽的时候她便安静做一只花瓶,索性连戏也不抢,干脆以美丽一面示人,当舆论见惯了烦腻了美艳女子的时候,她可以素着脸演乡妞演人妇,洗尽铅华呈素姿。江昊年看着这个女孩子长大,一点一点地从羊角辫的小朋友长成这样一枝美丽的花朵,他并非不知道她在娱乐圈受的委屈,尽管她从来不对他说,她甚至知道自己就是这样的一只花朵,娇艳,柔美,贞静,深陷囹圄。

俞笙婉大概从出生以来便没有反骨,尽管之前和他说过不想再演戏,可是剧组的庆功宴和记者会她还是会准时参加,好像之前的话她只是对他说说而已,没有当真。似乎她的反骨从俞阳子生下她开始,便被抽离干净。所以她即使什么都知道了,可是除了放肆地大哭一回,她什么都不能做。

李哲一,小可,章无咎,这些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她一个也不能去爱。

江昊年看着她低着头,哭得肩膀似一节弱柳轻轻打颤,忍不住俯下身去抱抱她:“小婉,别怕。”

俞笙婉十岁那年,他收养她,在那个夕照的黄昏,顺着那个蜿蜒的旋转楼梯,他轻轻抱抱她,在悲伤彻骨的女孩子耳边很低地说一句:小婉,别怕。

别怕,万水千山又怎么样,筚路蓝缕又怎么样,只要有我在,就不要害怕。

俞笙婉轻轻抬手碰一下江昊年受伤的手臂,江昊年穿玄色的衬衫,头发早已经长出来,依旧不长,却不复去年时青森森的头皮让人感觉惊惧,他的鼻梁很高,又挺,犀薄的唇边永远让人觉得那里有一道讥讽的冷笑。

“你这里,还痛不痛?”俞笙婉仰着脸问他,声音很轻,眼角还沁着眼泪。

“我已经恢复,那点枪伤并不能伤害到我。”淡淡的回答。

“江昊年,你会有穷途末路的一天吗?”

“每个人都会有那一天,除非他足够幸运。”

“如果你也会有那一天,那我一定会去找你。江昊年,现在我就可以确定,我一定会去找你。”俞笙婉觉得倦,一种空茫的疲倦感袭来,她觉得自己简直不能来面对这样神魂抽离的感觉,似乎今天便想把所有话都说出来,甚至连下一句应付的话都懒得去想,这样不计后果,于是便轻易开了口:“江昊年,我不知道你爱不爱我,可是,你不爱我又怎么样呢?世界不会因为你不爱我有任何改变,也不会因为我爱你有任何变化,这些话我永远不会对媒体说,也许等我死后也不会有人知道吧。我曾经想过无数次我和你的关系定义,我是花朵,你是那杆枝头,我爱你。”

其实一切都是很小很细微的事情。一切就是这样的,我爱你。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不能再隐藏自己。

在说出“爱”的时候,俞笙婉就准备好被拒。于她而言,深爱早已成为一种偏执。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爱上江昊年,也许是在江宅的海芋园,海芋迤逦成海的时候江昊年突然出现的一个照面;也许是男人命人在她窗前种下的一从红色蔷薇,成年的男子告诉她,蔷薇又叫买笑,他说你不要忘记笑是女孩子的专利;也许是在他某次带她去意大利牧场采摘新鲜草莓的春日午后,暖阳融融,男人的侧脸在日光之下如同神祗。

亦或许是那一次,盛怒之下的江昊年狠厉地处置了李哲一,却没有再要求俞笙婉出国留学,面对传媒的呼声,掷巨资投资俞笙婉拍了人生中第一部电影。

第一部电影,简直就是江昊年传记的电影版本,男人出身富贵,却也半生坎坷,没有仰仗家族的权势自己创立门户,刀口舔血般地置了倾国之财势,唯有爱情不得圆满,没有子嗣,孤独终老。

俞笙婉演绎那个男人的挚爱女子,那是一段爱而不得的感情。女人很古典,穿珍珠白的窄袖旗袍,细腰,立领盘扣,巴掌小脸上双眸清若秋泓,美得让人眩晕,江昊年来探班的时候也不禁微微一怔,感慨一句:“小婉,或许让你演戏是正确的。”

他为她做了很多事情,在这个圈子里,她是少有的不必凭借潜规则便可以自由生存下来的女演员,在江昊年的安排下,她不必见高捧见低踩,有自己的空间,不必看人脸色做人。他尽最大的能力给她铺路。

俞笙婉不知道是不是那样一部戏让自己爱上江昊年,许是因为她扮演那个他挚爱的女人,尽管她不知道在江昊年的生命中是否真的有这样一个女人。

爱是这样一件偏执的事情,它藏在她的心里,带着真相,带着纠葛,又畸形又恐怖,渐渐侵入五脏六腑,简直像要反噬一般将她吞并。她躲无可躲,唯有正视。

李哲一,小可,章无咎,他们不管以何种方式出现和消失,都不会是爱。

唯有这一个江昊年,他潜在她内心如同幽暗的阴影一般,掐不断斫不破遁不脱,像一颗雷,埋得不深不浅,阴沉,危险,她想尽方法,终于再也不能掩藏。

因为这份偏执突然泛滥成灾,她凭一己之力,再也无能为力。

江昊年嘴角一扬,露出一抹笑纹,举手拍一拍她的肩,又将她发间的簪子稳了稳,脸上的神色又宠溺又无奈,可是俞笙婉并看不到,她听见他低低说一句:“小婉,你会飞,可是我不会。我的余生已经乏善足陈。”

他连拒绝她的话,都完美得近于无懈可击,让她无力招架。

他提醒着她,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们之间横亘着的巨大鸿沟,二十五年苍茫的时空,比邻若天涯。

“江昊年,”俞笙婉小声唤他,“章先生甚至是一个老人,他比你老那么多,可是他却懂得要及时行乐。”

“我和章先生并不同,我已经看过了太多的美景和良辰,人的一生那么短,总不能全部拿来耗费在□□上。”

“千金难结一时之欢。”

“是,”江昊年举目望一望眼前的灯火阑珊,“可是笙婉,我并没有所谓的Lolita情结。”

说到底,还是拒绝而已。

俞笙婉并没有觉得失落,她早料到结果,心里一丝不甘也无,垂着眼睛对着江昊年的伤处看了好久,轻轻念了一句《圣经》:“Asthedeerpantsforstreamsofwater,”

我的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

慕恋是一个人的事情。情潮翻涌,不过始于一个女人刹那间的情动。

说完以后,俞笙婉便站起来走了,脚上穿一双新的鞋子,高跟,又磨脚,走得急且吃力,觉得面前不断晃动的人群十分碍事,可是又没有任何办法。她心里只想着要赶紧离开江昊年,再也不要出现在他眼前才好。

好不容易穿过舞池的人群,她才发现今天的晚宴真是规模庞大,一票平日里端着架子呼幺喝六的特权阶级也纷纷捧场,整个会所简直要开一个狂欢派对一般喧嚣热闹。灯光忽红忽绿,也不知道谁撞了一下俞笙婉,她斜插在发间的簪子被刮滑落地,一头长发难收难管都散了下来。

她也不顾披落下来的头发,只管加快脚步往外走,一面走一面扭着脚企图找一个合适的穿鞋姿势避免鞋子磕脚,突然旁边舞者一个旋转的舞步撞过来,俞笙婉并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舞姿,一个冷不丁被撞得后退两步,脚下的鞋子似乎也在此时彻底爆发要与主人作对,于是脚下一崴,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跌倒在地。

顿时有些懵,脑子里一片空白,对面有男人伸出手来,她愣了半晌才晓得要伸手回应。男人的手掌很大很暖,掌间有硬的茧,却不显得粗糙,充满了力量。

唐瀚将俞笙婉拉起来,刚好灯光照过来,俞笙婉看清楚面前的男人,初看只觉得很高,立在那里很稳很静,眉目间坚毅且冷峻,不苟言笑的样子让人觉得不可亲近。

只简单道一声“谢谢”,俞笙婉便匆匆离开,唐瀚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到最后只看得见她背后一瀑长发如漆黑的丝缎。他低头把玩手中一支简单的发簪,上面祖母绿的玉石莹润柔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