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葬礼(二)(1/3)

索米拉从楚真的身上跳了下去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楚真并没有阻拦她,稍稍后退了一步之后,就垂下了头合上了眼皮,纤细的身躯被厚重的斗篷遮挡的严严实实的,沉重的连攀援着白色花枝的衣角都纹丝不动。

索米拉顺着水波朝着老人游了过去,柔软的肉垫踩到了像是一片荷叶一样飘飘荡荡的斗篷上的,伸着脖子用鼻尖轻轻碰了碰她这位看起来十分孱弱,随时会失去呼吸的同类。

那只被捧在掌心之中的翡翠生命发出微弱的啾啾声,吃力的试图用自己的鼻尖碰碰索米拉给她一个回应,但是他已经衰弱到连抬头这么一个动作都做不出来了。

身为从生命力最为稠厚的地方诞生的生物,索米拉比任何生物都清楚的感受到了这个即将枯萎的同伴身体之中迅速流失,即将枯竭的生命。就算湖泊很努力的在为他供给生命力,但是他就像是漏勺一样,不管舀了多少水进去,在捞出来的那一瞬间,只有一层薄薄的水痕残留在上面而已。

索米拉从来没有经历过同伴的枯萎。

她诞生在的这个世界,除非整个世界的板块因为地壳运动碎裂的无法拼凑出太大的森林草场,不然她与她的其他同伴们几乎可以说是可以和这个世界一起走到末日的存在。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翡翠生命。

孱弱,气若游丝,命悬一线,渐渐迈入死亡。

没有生机勃勃的绿色,没有柔软娇嫩的奶黄色,只有像是枯叶一样的灰褐色,像是没有了生命力的朽木一样的单薄脆弱,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四分五裂碎成碎块。

但是最为悲哀的事情,却是她意识到了自己无法拯救他。

她无法挽回同伴的生命,就像是阻挡不了日升月落,阻挡不了星星从天际陨落,阻挡不了枯叶从树梢坠落。

“你是这个地方的翡翠生命吗?”

老人伸出手轻轻抚摸过索米拉的脑袋和脊背,索米拉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却又眯着眼睛舒服地伸展开身躯,让干枯有力的手掌抚摸过自己柔软的皮毛,最后轻轻的滞留在隆起的脊背上。

“你果然,也是一个奇迹。”

他轻声说着,看着自己手中的翡翠生命,又看着索米拉,从眼底的悲伤之中渗出更为深邃的感情。

厚重的,沉甸甸的,像是秋日叶落之后铺在地上的枯叶,看起来松软蓬松,但是却实实在在的能够感觉到它们的重量一点一点压在地上,逐渐融化腐朽,渗透进土壤之中。

“妄想着奇迹还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在我的身边,我到底还是太过贪心了。”

他看着索米拉尽管浸没在水中,但是却一点都没有被浸湿的皮毛,牵动着嘴角露出了一个浅笑。脸颊上凿刻进去的皱纹更加的深刻,褐色的眼眸之中,那些悲伤的气泡像是沸腾了的水一样,咕噜咕噜的往外剧烈而又密集的涌了出来。

他和楚真不一样。

索米拉微微直起身子抱住了他的指尖,将自己的脸颊在他的指腹上蹭了蹭,那么清晰的感觉到了那种复杂的,苦涩的,醇厚的,却也甜蜜的感情从他的身上传了出来。

这种感觉和楚真身上总是单一而又纯粹的感情截然不同。

人类……真正的人类,都是这么复杂的存在吗?

索米拉有些眷恋的蹭了蹭他的指腹,然后将自己的脸颊贴上了枯萎的像是一片黄叶的同伴脸颊上。

他也拥有着和他们截然不同,但是却和这个人类极其相似的感情。

复杂的足以让人沦陷其中。

奄奄一息的翡翠生命似乎因为索米拉这样的动作恢复了点精神,微微抬起头,冲着她轻轻地叫了两声。

“本来我是不该让他死在这里的,”心口传来连绵的刺痛和逐渐收紧的沉闷,楚真全程没有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只是紧紧闭着双眼任由垂落的发辫遮挡住自己的大半张面孔,“但是翡翠生命到底是不一样的……他们死后,不管死在哪里,他们都会被自己的世界回收,灵魂会融进他们的诞生地之中,就当是回馈给孕育出他们存在的世界最后的一点礼物了。”

即将枯死的翡翠生命偏过头和索米拉耳鬓厮磨着,微弱的鸣叫恋恋不舍的断断续续的响起,他最后看了老人一眼,从喉咙中发出像是哨音一样的细长啼鸣。

他倏然间泪如雨下。

浅绿色的光点从这只翡翠生命的身上浮现,宛如从苇丛中飞起的萤火虫,一只只一群群,散成坠入大地的星星,融进了冰凉清澈的倒映着夜空的湖水之中。

索米拉仰着头呆呆的看着满天流萤,然后又低下头看看正在专注的看着老人的同族,再一次探过头去,试图用鼻尖轻轻碰碰他。

他带出最后一蓬绵长舒畅的呼吸,注视着老人,散成握不住的飞萤流火。

“他是历史上第二只,为人所知的,和人类签订了契约的翡翠生命。”

老人动作轻柔地从湖水中抱起索米拉,趟着水重新走回了岸边,然后将索米拉和吸满了水沉甸甸的斗篷放在地上,对楚真欠了欠身。

水兽们随着他的离开又重新从深水区游曳回原本栖息的浅水区。一双双眼睛在火光和星光的照应下闪烁着斑斓的光彩,然后静默的潜回水中。

“擅闯进这个世界,实在是抱歉。”

大约是人到了这把年纪,不管再怎么的悲痛欲绝的离别都已经面对过了,老人面对着楚真的时候情绪平复的十分快,至少他朝楚真看过去的时候,已经止住了泪水,只剩下脸上还有这湿漉漉的水痕残留。

他欠了欠身,灰白的发丝看起来比刚才黯淡了许多,楚真能够看见他的发旋从自己的眼前一晃而过,然后又是那双泛红的,清澈的,悲伤的浅褐色眼眸。

他并没有试图掩饰自己的悲伤这件事情,只不过和楚真交流的时候除了声音更加沙哑以外,面孔上已经看不太出情绪失控的残留了。

漫长的岁月给予他的不仅仅是面对悲伤的力量,还有控制情绪的能力。

“最后一只翡翠生命也已经死了,现在三重界之中已经没有这种生物了。”

楚真看着他,不知道是在对他说还是仅仅在自言自语。

“是的。”

老人直起身来的时候仿佛失去了先前佝偻着身躯的孱弱模样,比楚真高出两个头来,倒是出人意料的强壮和精神矍铄。

“最后一只翡翠生命也已经死了,从今以后,三重界之中再也不会拥有翡翠生命的存在了。”

他复述了一遍楚真的话,眉眼间到底带上了几分悲伤过后的疲惫:“一直没有介绍我自己,失礼了。您可以称呼我为萨迈尔,他的名字叫希普。”

楚真微微颔首之后才抬起头望向他,萨迈尔看见了那一分残留在她眼底的悲伤。

“你该离开这里了,”楚真开口的瞬间就发觉了自己声音的沙哑,咳了两下清了清嗓子之后才继续说道,“看在你是为了希普而来,而并非是为了偷猎而来的份上。”

“您会消除我的记忆是吗?”

萨迈尔这么询问道,却没有多少的不乐意:“如果是的话,能请您保留我和希普分别时的记忆吗?我失去了我最重要亲人,却连送别他的记忆也不复存在,对于我这么一个老人来说,未免也太过的让人难过了。”

“这件事情不是我能控制的,”楚真只是这么回答道,视线从希普消失的地方轻轻掠过,然后看着他过于冷酷无情的说道,“从你进入这个世界开始的记忆全都会被一并消除,这是规则,也是并不能法外开恩的事情。我可以理解你希望缅怀他的心情,但是我不能拿我的世界去冒险。”

“……是吗,我可以理解您的行为,真是抱歉,提出了出格的要求。”

萨迈尔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但是却也并没有太大的意外。索米拉显然对他有着很高的好感,围绕在他的脚边转了两圈之后直起身子,伸出前爪轻轻地拽住了他的裤脚,发出啾啾咻咻的声音。

“在沙漠之中诞生的翡翠生命,在整个历史之中也只曾经存在过一只为人所知。”

萨迈尔看着索米拉露出温和的表情,但是却也没有和她产生太多互动的打算:“她不曾被人驯服,只有在绿洲的一隅才能偶尔见到她的身影。她被人们称呼为大漠的灵魂,奇迹中的奇迹。”

“索米拉”,奇迹中的奇迹,你是大漠绝无仅有的生灵,愿你保佑我们能够顺利渡过绝境。

三重界之中,“索米拉”这个词和一切喻意为绝处逢生的奇迹相关联,护身符之中,铭文“索米拉”的护身符也一直都是最为热销的那一款。

索米拉在听到他呼唤自己的名字之后下意识的应了一声,然后才像是察觉到自己做错了事情一样缩回了前爪,灰溜溜的缩到了楚真的脚边不敢抬头。

楚真叹了口气,白雪一巴掌抽飞了跟在她身边0908,0908在被抽飞的那一瞬间就相当自觉的关闭了自己的摄像头,在天旋地转之中像是一颗被打飞的网球在草丛里滚了两圈,彻底没了声息。

还好他说“索米拉”的时候用的是她的喻意而不是音译,还有补救的机会。

没有被观众发现就好,至于他……

反正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都是要被清楚记忆的。

“既然你猜到了,那我就告诉你吧,”楚真看向萨迈尔,眼眸中流露出一点冷漠的怜悯来,“在这个世界的所有翡翠生命之中,不曾诞生的只有翡翠。”

或许今后还要算上希普。

萨迈尔和楚真都相当默契的在心中把后半句话给补上了。

翡翠,第一只被人驯服,和七罪子楚桐签订了契约的翡翠生命。在楚桐死后销声匿迹,随着翠星森林的崩解而被确认死亡,也是三重界之中大量关于翡翠生命的研究最重要的观测体,三重界对于翡翠生命的了解,大多数来源于翡翠。

“是因为他们都曾和人类签订契约吗?”

尽管心中并没有抱有复活希普的念头,但是在楚真并没有否认自己的猜测之后,萨迈尔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情,还是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

“对于奇迹生物来说,长生或者死而复生并非是一件让他们渴求而又向往的事情。”

楚真抱起了索米拉,轻轻挠了挠她的下颚表示自己并没有怪她的意思,然后定定的看向萨迈尔:“进入这个世界之中,是要舍弃前生的。”

“舍弃记忆,舍弃过往,用最纯粹的姿态踏入轮回,重新以全新的生命诞生在这个世界之中,彻底成为这个世界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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