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2/2)

李公公给项钺添了茶。茶杯里腾起白色的热气,小玉猫看了一眼便躲得远远的。

它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烫?也就面前这个傻子,会以为它会把爪子伸进热水里!

“外头出了点小事,林侍卫到底年轻,好奇心起来便要去看看,老奴怕陛下渴着,便先一步把茶水送过来。”李公公笑眯眯道。

然而项钺却肉眼可见地沮丧了起来。他抿了抿唇,生硬道:“朕不渴。”

得,还是自己多事儿了。李公公忙道:“那奴才把这茶壶拎回去,等林侍卫来了,再让他亲自送过来?”

项钺许久才矜持地、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他心里有些委屈,明明特意叮嘱了要他回来,小玉猫还需要他的照料……也不知是怎样的热闹那么好看?竟连小玉猫也绑不住他?

项钺三分幽怨,三分责备,四分委委屈屈地看了小玉猫一眼,仿佛在说:你连这点魅力都没有?连个热闹都打不过?

小玉猫:???你有事吗?

李公公在心里叹气,自打发现这林侍卫没跟着一块儿来,陛下的情绪明显的低沉了下去,连他这个做奴才的,都有些于心不忍呢!李公公低声劝道:“陛下既然中意这林侍卫,又何必这般弯弯绕绕……这林侍卫原本就是林侍郎送进宫伺候陛下的,陛下喜欢,直接收用了便是,想来林侍郎和林侍卫是求之不得的……”

项钺目光一黯。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曾见过这个人。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人穿着那身桃红肚兜紫纱衣,险些被自己掐死。

不知道那时候的,究竟是他,还是……

项钺的手指不自觉地蜷曲了一下,最终摇了摇头:“不必。”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丧失了全部说话的兴趣,又恢复成昔日那个冷若冰霜,惜字如金的暴戾君王。

李公公献计不成还造了冷脸,只得讪讪地退下了。

林大人呐,不是咱家不帮你,而是陛下这性情,那是谁也捉摸不透啊!李公公摇了摇头,您家那位二公子,还得看自己的造化。

果然。

尹岑玉白着脸看向人群中那具刚刚打捞上来的尸体。它的眼睛瞪得极大,表情中惊恐又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刚查到绿琇头上,绿琇便死了,若说是巧合尹岑玉可不信。他抬起头,看见人群那边站着同样假装看热闹的小路子,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让开都让开,看什么看,也不嫌晦气。”几个侍卫没好气儿地驱赶着围在周边看热闹的人。尹岑玉瞧见张二毛也在其中,便凑过去打了个招呼:“张统领。”

“林侍卫?”张二毛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尹岑玉道:“我听到有人惊呼,便出来看看。”

张二毛恍然:“是了,这里离栖凤宫很近。不过陛下此刻不是正在栖凤宫?林侍卫不用在旁伺候么?还是快些回去吧,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

张二毛的态度与以往有些不同,快速地催促这尹岑玉离开。

尹岑玉沉默片刻,看了一眼地上绿琇的尸体:“张统领会怎么处理这具尸体?会彻查死因么?”

他有些不甘,刚刚摸到一点头绪,竟就这么断了。

张二毛愣了一下:“死因?死因就是失足落水而亡啊。至于尸体嘛……若是他家里人愿意接收,便将尸体送还,若是没人接收便焚了,随处埋了便是。”

然而绿琇是被买来的扬州瘦马,他根本没有家人。至于送他进宫的人家……尹岑玉微微皱了皱眉,蹲下身掀开绿琇的袖子——袖子下是一截青紫色的手臂。

“别碰!”张二毛连忙拦了一下,不悦地看向尹岑玉:“你是要在陛下身边伺候的人,这么脏的东西怎么乱沾?”

尹岑玉原本还想搜一搜绿琇身上,看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可是在张二毛眼中,他是要伺候陛下的人,自己沾了什么脏东西不打紧,可若是过给了陛下,便是万死难赎。

他有些遗憾的收回落在绿琇身上的目光,转而看向张二毛。

尹岑玉相信,其实在场的大部分人心里都清楚,绿琇根本不是失足落水而亡。

他的嘴唇发紫,口中似有黑血。虽浑身湿透,尸体却并没有长久泡水的痕迹,明显被泡在水里的时间不足一刻钟。手背上则有细小的伤口,蔓延出的青紫色一直伸展到前臂。

然而张二毛却如此笃定的说,是失足落水。

尹岑玉又轻轻问了一遍:“不彻查死因么?”

张二毛看着他,忽然露出了了然又带这些烦躁的表情——他以为尹岑玉时那种正义感爆棚,非要刨根问底的愣头青。

这种理想主义者最是难搞——可是看着那张脸,张二毛还是忍不住将他拉到了一边,解释道:“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反正与你无关。宫里每年这样不明不白死的人能有好些个,若是体面些的大宫女或管事太监,背后有主子做主,或有徒弟愿意奔波,自然可以查上一查——可即便查了,也未必能有结果。而这人,连普通的宫女太监都不如,只是被送进宫的——”

他想起面前人的身份,嘴里的话便拐了个弯,讪讪道:“——你不一样,你是正经的林家血脉,背后靠着林家呢。而他身后的主子都不曾为他出头,自然也没必要为他扰得宫中人心不宁。”

“咱们这朝,因陛下尚无后宫,已经很不错了,都只是一些宫人之间的小恩怨,闹不出什么大事儿,也确实没什么可查的。”

“我纵然是有那个心,可落手办起来也是困难重重,查出来也无人承情。”张二毛摇了摇头,说着说着竟动了几分真心实意:他刚进宫,甚至刚当时侍卫统领的时候,也不是如今这般心肠。

只是看得多了,也便麻木了。他这样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对于人命、尸体感到麻木,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

尹岑玉:……忽然扯这些有的没的干嘛?

张二毛却误会了他的眼神,叹气道:“大家都不过是蝼蚁一般的,挣口饭吃罢了。哪有那般为天下人伸张正义的魄力。”他苦笑道:“你若是实在可怜他,我答应你,若他主家不来接收他的尸体,我让人找块地将他好好安葬了,如何?”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尹岑玉却因为一个词而心下略沉。

蝼蚁吗?

好像确实如此。绿琇必不是因为自己想杀他,才对他下手的。被主人家当做棋子,用完了,没有价值了,连一脚踢开都嫌碍眼,须得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世上才干净。

绿琇背后的人对绿琇是如此,项钺对他是如此,而那本写着所有人命运的书中,成为主角踏脚石的千千万万人,更是如此。

尹岑玉忽然有些恍惚,此刻躺在这里的绿琇,有着与他相似的眉眼,竟真有几分像那日在宫宴上死去的自己。

尹岑玉忽然笑了:“不必了,我只是随口问一句。张统领说得对,咱们都不过是蝼蚁一般的人,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精力管得了别人呢。”

见他终于“醒悟”,张二毛似乎是松了口气,可这口气松过了,却又莫名觉得有一点不舒服。他踟躇了片刻,却还是没再说什么,只道:“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好不容易……或许有个不用再做蝼蚁,翻身的机会。可要把握住啊。”

尹岑玉微笑着点头:“是啊,好不容易,有个挣脱蝼蚁宿命的机会。”

张二毛听他的语气,隐隐觉得这话似乎有些不对,可尹岑玉很快便与他告别,转身离开了。

张二毛看着他的背影,一时竟有些出神。

“统领,有回信了。说是不来接收,让咱们随便处置。”张二毛的手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抱怨道:“要我说都多余问这一趟,你还回回非要问,这不是诚心遛我吗?”

手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现在怎么整?弄去烧了?”

张二毛回过神来,又看了一眼绿琇的尸身,最终道:“不烧了。怎么说也是活了十来年的一条人命……给他整口薄棺,弄城外埋了吧。”

“啊?”手下愣了,“还给整口棺材?上哪儿整去?”

“我出钱!”张二毛咬牙道:“妈的,与其钱都让我那小舅子弄去赌,还不如让我花了,积点阴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