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2/2)

顷刻,她收敛脸上的笑意,学着壁画上的人物板起脸来,双手还背在身后。

她跟沈熄做着嘴型:“拍一张……”

……

沈熄哪会不明白她在笑自己,笑这上面板着脸的人物跟自己相似度有多高。

现在,她居然还让他给她拍一张?

沈熄垂下的长睫轻颤,却还是拿出手机,给她拍了好几张。

…………

有什么办法,自己选的女朋友,跪着也要宠完。

拍完之后,林盏跑到他身边看成片。

有好几张都糊了。

还有几张林盏闭眼了。

“好气啊,”林盏一边翻一边说,“这么难看的角度都这么美,老天简直不给我活路啊?”

沈熄:?

须臾,他也勾起嘴角笑了。

“嗯,太美了。”

林盏在店里买了一个恶魔角戴着,还给沈熄拿了个情侣款,扭头问他:“要吗?”

沈熄立刻回答:“不要。”

林盏再说一遍:“戴吗?这么可爱的。”

沈熄再次回绝:“不戴。”

店员都开始为林盏叹息。

条件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偏偏找到这么不解风情的男朋友。

这么高兴的场合,居然这么扫兴,拒绝得不留情面。

她们看到林盏低下头,心中默默猜测:回去就要分手了吧……

然后……

林盏愉快地扫码付款,把那个恶魔角给买下来。

紧接着,她一抬手,甚至一句话都没说,脸都没转,身侧的男朋友,就已经往前踏了两步,无奈又宠溺地叹息一声,低下头来。

她给他戴好那个黑色的恶魔角。

还是发光的。

最后,林盏补了个结束的评价语:“嗯,好看。”

大家目露惊诧地看沈熄直起身子,戴着那个跟他那张冷漠的脸极度不符合的小饰品出了门。

窗外门铃叮当作响,站在夜色中的冷峻青年……头上一个发光的犄角。

///

新一年的钟声在欢呼中杨帆起航。

巨大的led屏幕滚动播放着大家的新年愿景。

这是公园的活动,大家通过关注微信号,在里面发送自己对新年的期许或是对来年的回顾,由后台人员筛选,被选上的可以上屏幕。

此时此刻,屏幕上被大家的豪言壮语占满。

……

偶尔也有语音的状态条。

工作人员随机点开一些。

第一条:“哇!这科技也太他妈高级了吧!”

第二条:“明天想吃辣子鸡和小龙虾!”

第三条:“梦想是吃路边摊不拉肚子,吃奶油蛋糕都会瘦!”

……

一众陌生id里,林盏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

这不是……沈熄的微信名吗?

林盏拉他袖子,呵出的白雾在五光十色的灯光中弥散。

“你写了新年期许啊?”

“你居然会写这种东西?看来这个期许真的是很强烈了。”

她知道他性格一向淡薄,不爱参与这种事情。

沈熄垂眸看她,眼光一颤,低声道:“嗯。”

那条语音最后还是播了出来。

是一段小声的哼唱。

在各种各样卯足了劲儿叫喊明日的声音中,这股音色仿佛清流——声音再小一些就要听不到了。

周遭逐渐安静下来。

沈熄的哼唱断断续续,林盏没分辨出这是什么歌。

她小声问他:“唱这个来表达你的新年期许?”

沈熄启唇,神色认真不减:“唱给你的。”

表达新年期许,是唱首给你的歌。

新的一年,我的期许,依然是你。

他不是喜欢表露情感的人,更遑论在这种公开场合表达。

林盏一滞,耳郭发烫,那段语音终于也进行到了尾声。

听得出来,他并不是很会唱歌,但是努力学过了,努力把每个音符音调分清楚,努力找到整首歌的节拍。

安静的背景音中,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真诚和固执,纯挚而稍带青涩。

像是幼年第一次买到喜欢的玩具,因为过度喜悦和珍视,而找不到适当的行为表露。

越想表露,越唯恐不能展现出半分。

他唱的最后一句,在整个屏幕中被打成一行成串的字。

伴随着他的轻声哼唱,屏幕上洒落一片耀眼星光。

——“感谢你如此耀眼,做我平淡岁月里的星辰。”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曾经只是一颗星球。

人生虽有方向,但生活枯燥乏味,几点一线。每个人疏离的脸孔都是一道屏障,他不得其法,始终被隔绝在能与世界沟通的门外。

人生像一条平直的直线,毫无波澜,每一步都朝着他既定的方向走。

是她告诉他,原来人这一生能有这么多快乐的事情,这么多高兴的表情,这么热血的奋斗,这么动人的爱情。

她没有教会他爱情。

她就是爱情本身。

她让他明白,原来共度余生四个字,居然比功成名就更让人心驰神往。

///

那个寒假,林盏和沈熄是窝在他家度过的。

离家了两年,家里没有给她打一通电话。林盏知道,蒋婉是想她的,但林政平一定会阻止蒋婉——无论是打电话还是来看自己。

林政平在和她赌气,不,与其说是赌气,不如说是在赌。

赌她林盏离了避风港就飞不了多远,赌她无论曾立下过怎样的誓言,走时如何的决绝,最后都会折朽在现实的脚下,乖乖地回到家里,当一只华美的金丝雀。

他在赌她最终,一定会一边认错,一边屈服于世界,然后毕恭毕敬地听从他的安排。

不,她不会的。

她一定会让林政平明白,他曾视为真理的独裁,当做毕生追求的功利,全部,都是错的。

她不会屈服,她一定会赢。

///

寒假到尾声的时候,林盏接到老师的电话。

其实没接到电话前她就知道了——在美术界被誉为“最高信仰”的国家美术奖,五年一度的残酷角逐,要开始了。

“老师建议你还是参加一下,就算拿不了奖,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假如真能拿奖,只要能在我们省拿到前十,你就有一个非常高的起点了,”老师说,“不说多的,我三年前有个学生,全省排名第十一,后来各种接报刊采访啊、画展合作啊、大项目啊……小有名气之后又画了些代表作,现在一幅画价格已经很高了,那学生就叫苏漫,你应该知道吧?”

苏漫她当然知道,已经算很不错的青年画家了。

老师:“目光不能太狭窄,要长远,可能前面有几次机会你没抓准,不要紧,这一个比赛抵十几个比赛,含金量高得可怕。只要你能画出一幅好作品,修改一下,能不能大放异彩还不知道,起码在画家堆里崭露头角也是可以的。”

挂断电话之后,沈熄问她:“你参加吗?”

当然要参加,从几个月前的灵光一闪开始,她就知道,那幅《要》一定能在关键时刻发挥用途。

孙淇淇抢先拿到之前画展的名额有什么关系?

林盏也并没有失去什么,相反,她还该感谢孙淇淇让自己得到了一个灵感,不至于在这时候手忙脚乱。

现在,该是她的主场了。

///

大三开学不久,老师要求把比赛的画交上去,从中选出三幅代表蔚大参赛。

那时候,孙淇淇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因为这半年她都没有怎么细致钻研,大多数画都是靠着名气以及老主顾的眷顾卖出去的,因为价格确实不错,来钱快而且轻松,让她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错觉。

她的画开始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简单。

知道这次比赛很重要,她给自己预留了一周多的时间,想好好地画一幅画。

可她发现,自己居然手生了,有些想表达的东西,竟是无论如何也表达不出来了。

费尽心思地磨完那一幅画,她发现这是近期里自己画得最好的一张了。

就算达不到自己的预期,应该也比大家画得好一些。

她这么安慰自己。

但第二天看到大家的画面时,她才感觉到不对了。

署上“孙淇淇”三个字的画摆在偏左的位置,和所有的画面一起做着比较。

为什么她不过是这半年多没上课,就已经开始落后于大家的水平了?

此刻面前还站着许多人,他们带着各种意味的目光轮转在每个人的画面上,还有些目光放到了孙淇淇身上。

那种目光下意识让她觉得羞愤难当。

这些人是找了人代画吧?对,肯定是!

“好,就这三幅吧,”老师把画面最丰富完整的三幅选出来,交代了一下,“这三位同学等会儿留下来。”

林盏中途去了个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就被告知自己的画选上了。

她没太意外,跟洛洛说:“那你们先回去,我弄完就回。”

洛洛还不忘嘱咐:“好啊,早点回。”

林盏点头:“嗯,我知道了。”

回教室的时候,听到呜咽的哭声。

林盏以为是自己幻听,但越往教室靠近,那声音越清楚,还夹杂着支离破碎的断句,因为抽噎,句子都讲不清。

她走近了才看到,哭的人是孙淇淇。

“老师,你就再给我、给我三天的时间,好不好?我保证就三天,我一定交出比这些、都好的画来……”

老师扼腕叹息:“不是不给你机会,是马上就要交了,你重画也没用。既然觉得这个机会这么重要,怎么不早些开始画呢?”

“我错了老师,”孙淇淇哭得梨花带雨,抓住老师的袖子,“再给我一次机会行吗?一晚也行?推迟一下、好不好?您知道的,我会画画的……”

“你很久没上课了,”老师拍拍她的手,语调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很无情,“比赛不是慈善,不能因为你哭就更改规则。你以前的画虽然看得出有点急躁,但都很有灵气,可能是自己不用功了,你的画现在就像一个速销的商品,老师看着也很难过。”

孙淇淇哭得几欲断气,只是不停地道歉,恳求一个机会。

老师叹息,看着她:“不要再哭了,如果让你重画,对别的学生不公平。你已经大了,要学会承担自己的所作所为。”

像是在说这一件事,又像不止说这一件事。

孙淇淇眼眶通红,涕泪俱下,靠在门边嚎啕大哭。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失去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