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总会亮的(3/3)

他说:“我也辞职了。回老家电视台,虽然小城市没大出息,但待遇好点儿,据说年终福利够买辆车的。”

他又喝一杯,掏出手机,里头草稿箱有条短信,写着:孟孟,我想照顾你。

我说:“你干吗不告诉她?”

余盐说:“我能为她做什么?我他妈的什么能力都没有,送她饭票吗?妈的!”

我猛烈思考,想说服他,他已经再次卧倒。

我一个人喝了半天,莫名愤怒,直接拿他手机,把草稿箱里那条短信按了发送。

叮咚一声,短信回了。我吓出满头冷汗,颤抖着手打开,孟孟回了条:你在哪儿?

我瞄一眼余盐,发现这浑蛋居然坐直了,瞪大眼睛望着我手里的屏幕。我没管他,直接回了地址。

接着两人面面相觑,余盐的脸色由红转白,怎么又绿了。

孟孟围着红色围巾到酒吧,坐我们对面,看着余盐说:“听好多人讲,你也辞职了?”

余盐沉默半天,说:“我明天十点的飞机,你可以送我吗?”

孟孟站起来说:“如果我去了,就是答应你。”

说完就转身离开。这屁股还没坐热呢,我大声喊:“如果你没来呢?”

孟孟停顿一下,没回答,走了。

6

第二天我送余盐,大包小包。他一直磨磨蹭蹭,广播都开始喊他名字了,他还站在登机口不肯进去。

我不催他。他始终望着机场过道,那笔直而人来人往的过道,从一号口到十二号口,中间有超市,有面馆,有茶座,有书店,就是没有孟孟的影子。

我跟地勤说:“别管这位乘客了,你们该飞就飞吧。”

余盐站着,背后是巨大的玻璃,远处飞机滑行,升空,成为他发呆的背景。这幅画面,好像放鸽子。

一个渺小的傻逼,背后升起巨大的鸽子。

余盐哭了。

7

从此我没有孟孟的消息。

去年出差路过余盐的家乡,他这次酒量大涨,居然换成白酒。

喝完整瓶,他突然说:“孟孟嫁人了。”

他挪开苹果,东摸摸西掏掏,翻出那个破破烂烂的西门子手机,说:“我留着那条短信。”

我有点儿糊涂,接过来一看,发件人刘孟孟,内容是:“你在哪儿?”时间是2007年3月11日22点15分。

他醉了,窸窸窣窣地嘀咕:“我在哪儿?”

我突然很难过,对他说:“老余,别管自己在哪儿,你得对自己好一些。”

余盐趴在桌上,继续嘀咕:“是啊,我们都得对自己好一些。”

我年少的美妙时光,是想对你好的。后来发现,只有不再年少,才有了对你好的能力。

可是你已经不在了。那我只能对自己好一些。

无论你是余盐还是孟孟,无论你在哪儿,都要记得对自己好一些。

一切都会过去的,就算飞不起来,有脚印就知道自己活着。

8

2007年1月12日深夜,孟孟跟我在酒吧,她喝多了,对我说。

“我不要留在这里。”

可是对很多人来说,酒空杯干,客人散尽,都还留在某一天里。

9

这个故事其实到这里就结束了,而且其实什么道理都没说。我也从此没碰到过他们。

2012年的某一天,夏秋之交,我背着包徒步,碰到一个陌生人。他说包太重,里边好多酒,萍水相逢也是缘分,不如喝了吧。

我们喝到天黑。我酒量不好,倒了,睡在路边。醒来他已经走了。

孤身一人,梅茜陪在身边,我待了很久,身上脸上头发上许多露水。

我一直不想起身,整整一宿。梅茜把它脑袋搁在我大腿上,一动也不动。它也沉默了一宿,只是会偶尔抬头看看我。

我觉得很难过。

然后天亮了。

然后我们就继续往前走。

无论你想留在哪一天,天总会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