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女巫肖古(2/2)

那内侍听得险些想掩耳,忙道:“不不不,您还是原来的声音好听。咱们这就走吧。”燕燕见那内侍后面跟着好几个人,不得已慢慢转身,忽然想到一事,道:“你们转过身去。”

那些内侍不明所以,又不敢不听,只得转过身去。

燕燕疾步走到韩德让跟前,见人都转身没看过来,当下拉住韩德让的手,迅速将自己袖中的奏折塞到了韩德让袖中,这才退后两步,抖了抖袖子,道:“我们走吧。”便在内侍的簇拥下,慢慢往回走。

韩德让没想到燕燕竟然这般大胆,就这样在众人眼皮底下,把奏折偷偷塞到自己袖中,那小模样却是一副杀身取义的样子,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方才他路遇她用耳环暗示后,就当即去找韩匡嗣,韩匡嗣正欲进宫,听说此事大吃一惊,急找萧思温,三人一起进宫。

萧思温和韩匡嗣便借着禀报军情和探望病情的理由分别往前后殿找穆宗,韩德让则借在廊下相候,四下溜达看看能否撞到燕燕。也是燕燕运气好,刚好与韩德让相遇。

此时知道穆宗已经回到后殿,并且燕燕已经拿到密函,却被召往后殿,韩德让忙去找二人赶去相救。燕燕惴惴不安地随着内侍去见了穆宗,穆宗倚在龙椅上,双目如狼一般看着她:“肖古,朕方才听说你在这殿中待了一会儿又走了,却是为何?”

燕燕看着这双眼睛,后背发毛。她之前听说过穆宗种种事,听过他酗酒无度、昏聩暴戾,听过他杀亲族、杀妻子、杀近侍,也曾在背后嚼说他是暴君昏君。当年皇后还活着的时候,她进宫拜见皇后,也曾远远见过他。那次她误闯刑场,亲眼看到几十颗人头落地,才对他的可怕有了切身体会。只是如今隔这么近的距离,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怕他,连她的德让哥哥都不例外。这皇帝眼神中有一种不正常的感觉,竟不知道他下一刻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

饶是她天不怕地不怕,在这样的人面前,也不敢有丝毫差错,当下定了定神,壮着胆子仿肖古的声音道:“因主上近日又噩梦缠绕,小巫怕此地旧宫,有鬼祟残留,因此作法观察一番。幸而主上神灵庇佑,此处并无其他事端。恭喜主上。”

穆宗听她说了这几句,忽然皱眉:“肖古,你今日的声音好生奇怪。”他与肖古极为熟悉,眼前的人穿着一样的衣服,脸上画着一样的鬼画符,但总有一些东西,让他觉得哪里不对。

燕燕吓了一跳,忙掩饰道:“是啊,小巫昨日试药,似乎这药性有些不对。”

说到药,这正是穆宗关心的问题,当下便移了注意力:“肖古,你的药真的有效吗?要是没用,朕可饶不了你。”

燕燕不想话题忽转,心虚地说:“主上放心,小巫呈给主上的药、药、药……当然是有效。”

“除了用活人胆入药治朕的病。最近有什么新的神谕吗?”

燕燕吓得浑身一抖:“活、活人胆,真是活人胆?”她听说过肖古以活人胆炼药,但这种事,她只当是一种吓唬夸张的手段,甚至自己方才也以此吓唬门口的守卫,不承想穆宗再说出来,莫名就感觉,这是真的。

果然听得穆宗又喃喃道:“也就是朕,其他人还真吃不起这样的药。你说要吃上九百九十九帖,会不会太久了?”

燕燕吓得发抖,九百九十九帖,那也就是说,要杀九百九十九个活人取胆,这简直毫无人性。穆宗正念叨着,却发现肖古浑身发抖,诧异道:“你抖什么?肖古,你靠过来点,朕总觉得你今天有哪里不对。”

燕燕哪敢靠近让穆宗看清楚,觉得今日必无幸免,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咬牙指着穆宗道:“不用了,我现在就告诉你真正的神谕是什么。青牛神说:主上杀虐过重。你杀掉的宗室大臣数不胜数,太尉忽古质、国舅政事令眉古得、宣政殿学士李澣、政事令娄国、林牙敌烈、侍中神都、郎君海里、郎君嵇干、林牙华割、郎君新罗、前宣徽使海思及萧达干、海思等都被你杀了,更别说那些伺候你的庖人鹿人小侍宫女和千万无辜平民,你造了如此重的杀虐,报应已经降临了,你的病永远治不好……”

穆宗这辈子没被人指着鼻子这般骂过,极怒之下,竟还反应不过来,一只手直直地指着燕燕竟说不出话:“你,你……”

燕燕跺足骂道:“神才不会庇佑你这种暴君。那什么药根本就是我胡诌,亏你还信,害了那么多人。你吃得越多,造的杀孽越重,报应就越重,你的病也越来越没药救了!”

穆宗大怒,待要发作,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直气得喉头咯咯作响:“你,你……放肆!来人!”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外头的武士闯进来,萧思温、韩匡嗣、韩德让三人快步闯进殿中。萧思温欣喜若狂地挥着手中的奏折大声道:“臣启主上,大喜!大喜啊!宋军退兵了!幽州无事了!”

穆宗还欲说话,韩匡嗣又冲上前去,一把抓住穆宗的脉门,叫道:“主上,您面色潮红,脉象太乱,不可高声,不可动怒,臣带了新药……”

这边韩德让已经拉起燕燕,疾步出门,一边口中斥责:“主上叫你滚了,你还不快滚!”

穆宗见燕燕跑了,立刻敏感地怒吼:“肖古,你去哪里?”

燕燕当然不理他,只管头也不回地跑了,穆宗见状大叫:“混账!把她拦下。”

韩德让忙道:“是,臣这就去追她回来。”

殿前武士听得穆宗一声叫,韩德让一声应,竟是不知反应。方才燕燕怒骂穆宗,声音不高,外头的武士不曾听清,虽然见“肖古”自殿内跑出,但知道这个女巫曾经多次因为“神药”之事被穆宗斥骂而狼狈滚出,隔得不久却又能够有办法重新混回来,又兼心狠手辣,因此竟不曾想去阻止她。再见韩德让又已经领命去追上了那“肖古”,扣着她的手往外跑,以为是穆宗另有吩咐。

他们知道穆宗喜怒无常,没有准确的命令下来,索性不动。穆宗一时被搅乱了头绪,定了定神,忽然见殿中没有了那“肖古”,当下大怒,用力推开韩匡嗣,叫道:“来人,把那肖古抓起来。”

韩匡嗣见穆宗开口,便已经同时高叫起来:“臣早说过肖古的药不灵,主上以后就别让这个妖人再来鼓惑主上了。”

一时话语响作一片,外头的武士首领竟未听清,但听得穆宗在高叫来人,忙跑进殿去,问道:“主上有何吩咐?”

穆宗大怒:“朕叫你去追人,你进来做什么,还不快快去。”

武士一听,忙问道:“追谁?”

方才两人跑出去,是追肖古,还是追那个少年人?

穆宗本性暴戾,这段时间本来就因为肖古的所谓“神药”吃得心浮气躁,这时候又被一气一激,欲发作的脾气被萧思温、韩匡嗣两人挡住,再见着这武士首领愚笨之言,气得血往上冲,叫道:“女巫肖古……朕、朕要将你乱马踩死,踏成、踏成——肉泥——”吼完这一句,气血上头晕了过去。

韩匡嗣大惊,连忙扶起穆宗给他把脉:“主上,主上,您没事吧?”

那武士首领见状,不知所措,萧思温正要说:“你且站住——”不想那人似乎受了什么刺激,一转身急忙跑了出去,外面还有一迭连声的命令传来:“主上有旨,捉拿肖古——”

萧思温大急,顾不得许多,提起袍子下角,亲自追了出去。

韩德让拉着燕燕,拣着僻静的宫道飞跑,跑了好一会儿,燕燕喘着粗气道:“德让哥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韩德让亦喘息:“快跑,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前,能够跑出宫就能脱离危险了。”

燕燕苦笑:“我跑不动了,我怕我们跑不出去。对了,那密折你给爹爹了吗?”

韩德让喘着粗气:“给了。”

“给了就好,不然在我们身上搜到,就连累爹爹了。你把刀给我,等他们追到的时候我就抹脖子自尽,你只说被我下了药就行。”

“少胡说,既然来找你,便是要带你活着离开,就是我死,也不会让你死。”

燕燕忽然笑道:“德让哥哥,听到你这句话,我死也无憾了。”

听得后面追兵赶来,韩德让忙又拐进旁边的宫殿里头,就这样在宫殿回廊和宫道中穿梭来去,竟是得了片刻喘息。只这终究不是办法,但听得四面八方俱是喧闹之声,显见已经惊动各处守卫,两人被瓮中捉鳖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忽然间燕燕拉住了韩德让,惊疑不定:“德让哥哥,你看前面。”却见隔着甬道,对面宫廊中,竟有一个与燕燕打扮相似的人正在穿行。

韩德让惊疑不定地看看燕燕:“那是……”

燕燕的手攥紧,抖了一下:“糟了,那个是真的肖古。”她想起来了,刚才她急着进宫,把肖古打晕以后,就塞到床底下去了,如今情况,显见是真肖古醒了以后,急忙入宫。

“真肖古?”韩德让只怔了一怔,顿时有了主意,喜道,“真是天助我也。”

还没等燕燕回过神来,他便迅速拉着燕燕躲入旁边的一间小侧院,推开一间似是杂役的耳房,将燕燕塞入关上门,道:“你先躲一躲,我将他们引开。”此时燕燕也已经明白,见状忙在耳房中找地方躲藏。

韩德让转身穿过宫道,跑到对面的宫廊下,迎着肖古冲了上去。也是这肖古倒霉,她被燕燕击昏,不久就醒了过来,挣扎着自床底下爬出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跌跌撞撞地出来,却见弟子们说,已经有另一个自己进宫了。

她气得七窍生烟,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下怒气冲冲,便向宫里行去,一心只想抓住那个胆敢冒充自己的“歹人”。她只闷头走着,不防忽然从旁边穿出一人来,对着她劈头盖脸,打了一顿,而且拳拳打在她的颊边,打得她满口牙齿脱落,痛得说不出话来。

那人一边打,还一边叫道:“肖古在这里了,女巫肖古在这里了。”

肖古还没明白过来,便见一队侍卫冲上来,将她抓起来,往外拉去。

肖古大惊,口齿不清地斥道:“你们、你们干什么,居然敢对我大巫无礼。”

那群侍卫道:“抓的就是你,主上有旨,女巫肖古大不敬,处死。”

肖古拼命挣扎:“放开我,我要见主上……”只是她满口牙齿脱落,说个不清,更无人理会。

韩德让见状忙又道:“这女巫会诅咒惑人心智,快堵上她的嘴,休要让她诅咒了你们。”众侍卫刚才看着韩德让去追那“肖古”,再见两人拉着一起跑,再隔一会儿又见韩德让将肖古打倒,此时一听韩德让说“女巫会诅咒惑人心智”,顿时信以为真,忙拿布塞住了肖古的嘴,拖着就往外走。

刚拖到宫道上,便见萧思温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见肖古被侍卫抓住,大吃一惊,就想上前阻挡,道:“且慢!”

韩德让忙道:“伯父,我已经将这作恶多端的女巫抓住了,主上可有什么处置?”说着以眼神暗示萧思温。

萧思温看了他一眼,再仔细看那已经被捉住的肖古,顿时心头一块石头落地,长吁一口气:“主上有旨,肖古诅咒君王,处以乱马踩踏。”

那武士首领是听到穆宗亲口下旨的,当下更不迟疑,拖着那堵上嘴不住挣扎的肖古,去执行穆宗的旨意了。

甬道恢复了平静,萧思温长吁了一口气,指了指韩德让,只觉得自己脑仁儿生疼:“你、你们哪,赶紧带她回去。”说着便一挥手,自己一边走,一边将这条路上的护卫俱都以“看着女巫防止她巫术诅咒”的名义叫走。

韩德让忙去了耳房中找到燕燕,又寻了一套护卫的衣服让她换上,将那些脱下的衣服头冠等包成一包,胡乱塞在一个杂役的箱子里。横竖宋兵已经撤退,穆宗也会很快回京,便是有杂役发现这些衣服,也没有人再能去追究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