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春夜之舞(1/4)

春天是万物生长的季节,春天里的祭祀,多半是为了祈求雨水丰沛,物产繁茂,蕴含人种繁衍,生生不息的意味,所以春祭往往也伴着男女的求欢索爱。

射柳大会,本就是出于祈雨祭祀目的,祭祀前后,通常就是少年男女结识的好时节,或赛马,或夜宴,或赛酒,或看热闹,或一起跳舞,三两下就认识、爱慕、欢好。因此在这样的夜晚,火堆旁边到处都是成群结对的少年男女在跳舞。

韩德让一愣神,就被燕燕拉着回到了原来的火堆边。众人见韩德让离开一会儿,便换了新衣,又带着燕燕过来,顿时起哄,叫他与燕燕进场跳舞。草原儿女,在这样的氛围下乘兴起舞,本是常事。韩家到韩德让,已经入辽三代,婚姻交融,日常起居也与诸人无异,韩德让自不扭捏,拉着燕燕的手,到了火堆中间起舞,不一会儿,耶律休哥、萧达凛等皇族与后族的子弟,也各自与对方族中少女一起跳舞。

一时间,欢声笑语,有人轻轻地唱起了草原牧歌,一群人放声唱和,连耶律休哥也在旁边敲起了手鼓。

胡辇独自站在火堆外,看着众人,一时失神。方才月色未起,燕燕便换上早就准备多日的新衣,一转眼就溜出去了。等她准备去找燕燕时,乌骨里也溜走了。

白天射柳大会虽然看似只是几个少年争胜,却也是皇族横帐三房的权力之争。晚上的篝火舞会,还不知道要闹腾出什么来。去年春捺钵,胡辇就已经见识过这里头的凶险了,想到这里,她忙换了衣服,一路寻来。到了这些皇族后族子弟们所在的火塘,远远便见众人已经在跳舞了走到近处,正中央就是燕燕拉着韩德让在跳舞。火光下,燕燕脸色红扑扑的,眼中尽是兴奋的光芒,韩德让亦已换上今日穆宗新赐的锦袍,笑容温润如故。

胡辇心中忽然升起异样的感觉,不知是酸是涩,正踟蹰着,不知是否要进入圈中,却听得耳边有人轻笑:“胡辇,你这么矜持,韩德让就要被燕燕抢走了。”

胡辇一抬头,却见是堂兄萧达凛笑吟吟地站在身后,顿时觉得耳边发烧,有些掩饰地撒娇:“达凛哥,你说什么呢!”

萧达凛一直很怜惜这个堂妹,母亲早亡,下面又有两个不懂事的妹妹,小小年纪不由得要承担起长姐为母的重任,活得过于成熟和沉重,见她掩饰自己的情愫,不由摇了摇头:“胡辇,你啊,不要老想着妹妹,要想想你自己,也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胡辇低下了头,心中却是百感交集,叹息一声:“达凛哥,你不知道,我、我不成的……”

萧达凛摇头:“哼,有什么不成的?”

胡辇是后族女儿,可嫁皇族,为后为妃,而韩家虽然身为高官,亦联姻萧氏远支,但是作为述律太后宫帐之奴的身份却未撤销。更何况,当年辽世宗在时,胡辇生母携她入宫,太后曾戏言,要将胡辇许配给当时的大皇子吼阿不为妃,这是许下未来皇后的允诺。虽然吼阿不还未长大,便死于祥古山事变,但是很明显,如今凡是对皇位有野心的皇子们,瞄准后族的头一个姑娘,便是胡辇。或许,胡辇就是懂事太早,知道得太多,所以这些年来才一直不敢放开心怀去追求,去爱一个男人。

胡辇看着萧达凛,这个堂哥某些时候,就如同亲哥哥一般,她知道他关心自己,亦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两人四目相交,她只能苦笑:“达凛哥,我知道你是好意……或许,将来乌骨里或者燕燕,可以有一段自由的婚姻。只是,我是长女,要为父亲和家族分忧,不可任性。如今萧家女儿注定要联姻皇族,那就我来承担,这样妹妹们还可以有一段真正的爱情。”

胡辇不再说话,摇摇头进入了圈中跳舞。

胡辇的挣扎,萧达凛的不平,燕燕自然都是不知道的。作为家中幼女,燕燕实在是可以活得没心没肺,她长到十几岁,最大的遗憾,也不过是眼前的男子,注意力竟未曾如她一样,全心全意地看着自己的舞伴。此时此刻,燕燕觉得周围一切都被虚化了,只有眼前人的笑容是真实的。

然而韩德让虽然跳着舞,但他的眼中所见、心中所思,却并不在这里。春捺钵并不只是少年男女的狂欢,有时候也是权力重组的预谋,和有心人的捕猎。

燕燕见韩德让心不在焉,不由嗔道:“德让哥哥,你在想什么?”

韩德让回过神来:“没什么……”看着眼前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轻叹:“燕燕,似你这等无忧无虑,不知道教多少人羡慕。”

燕燕却皱着眉头:“德让哥哥,你不知道我有多愁呢。”

“哦?”韩德让倒来了兴趣,“你有什么可愁的?”

“我怎么能不愁呢,爹爹经常唉声叹气,大姐一直心事重重,二姐还傻里傻气什么都不知道,净知道玩。”

“噗!”饶是韩德让一向稳重,也不禁有些失笑,她形容自己二姐的样子,难道不是在说她自己吗?

燕燕似知道他在想什么,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我自然是与二姐不同的。二姐她,她只管哪里的衣服好看,首饰好看,谁家的儿郎俊俏。可我,我是不一样的。”

韩德让笑道:“那你平时心里在想什么?”

燕燕顿时卡住了:“我在想……”

若是换了父亲或者姐姐,她必是混赖着过去了,可看着韩德让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顿时不服气起来,想了想上次去问父亲却没有问成的事,就抬头看着韩德让:“我、我在想,横帐三房的事儿。”

“横帐三房?”韩德让不由得停了下脚步,旋即又掩饰地随着乐声继续跳舞,只微笑道,“横帐三房怎么了?”

“若不是横帐三房为了皇位相争,今天我们就只顾高高兴兴喝酒跳舞,射柳比赛也只管凭着本事论输赢,根本用不着那般勾心斗角。”

“哦……”韩德让被她的话勾起了兴趣,“你也知道今日射柳大赛上勾心斗角?”

“这谁看不出来?喜隐想争郎君军的位置,可又不是他想就行了,也得主上肯,也得休哥、斜轸这些人肯才行。”

韩德让一怔,没想到燕燕竟然一语中的,顿了一顿才失笑:“没想到你年纪虽小,看得却比喜隐清楚。”

燕燕不悦:“我不小了,我什么都懂。”

韩德让嘴角弯了弯,没有笑出来,只有小孩子才会不停强调自己“不小了”“什么都懂”,但若说出来,燕燕肯定会发脾气,见燕燕已经抬头,似是疑心他下一句会是她不爱听的话,忙岔开话题:“你也知道,我今日虽然获胜,但却代表不了任何结果。除非是喜隐或者只没,他们得了第一,才会对政局有影响。”

燕燕嘴一撇:“就算是他们也一样,反正都是没有机会的。”

韩德让渐渐对这看似完全不曾用心,但许多事都说在点子上的小姑娘提起了兴趣:“为什么没有机会?”

燕燕正是十三四岁,最好卖弄的年纪,她素日读书学习又好发个奇思乱想,早攒了一肚子的话,只是她的话在父亲大姐面前总是显得幼稚,和其他女伴甚至自家二姐说起来,对方又毫无兴趣。从小到大,也只有韩德让才会耐心听着她这些左一榔头右一锤子不着边际的童言稚语,甚至帮助她把散乱的思绪整理出来。听韩德让感兴趣,不由想到这段时间想不通的一些事,正好说了出来。

“他们笨哪,所以没有机会。”

“哦,你为什么说他们笨呢?”

“因为休哥、斜轸他们都不跟他们要好。”

韩德让敏捷地捕捉到了什么:“休哥他们跟不跟皇子们要好,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燕燕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想解释,又解释不出来,她毕竟年纪小,许多事情觉察到,但又说不出完整的分析,支吾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到,看着韩德让,“就像述律太后,她虽然做了许多大家不喜欢的事情,可为什么就能够每次都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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