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第 268 章(1/1)

“算了,看你这样子……我不问我不问。”谢皖又叹气,“爹与爹之间也有不同,你爹是洛子石,我爹是谢威……”

西风看着他英挺的侧脸,温柔道:“我爹私下里时常称赞谢将军。”

绝非西风自大,而是事实:但凡能得他干娘时常称赞的,必是贤人或英豪。他干娘的称赞可绝不掺水,倒不像他干爹,他干爹今儿心情好了能夸菜场的死猪头英俊非凡、明儿心情不好了家养大的好狗也面目可憎,可信度十分可疑。

谢皖却冷笑一声:“那又与我何干?我当然也知道那些个,只是——”他垂眸沉默一阵,咬牙低声道,“他是英豪将军,却不是好丈夫好爹。”

自谢皖出生,十九年来,他见他亲爹的时候说不定还没他见皇帝的时候多——皇帝倚重谢将军,无论真心还是假意,就是做样子也得装出亲热喜欢他独子的样儿,但凡有宫宴之类机会,都会召谢皖入宫陪驾。

西风心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问:“难道,你以前那纨绔样子,是故意做出来气你爹的?”

“倒也不完全是。”谢皖倒是坦然,道,“有一些是,还有一些着实也是我被娇惯多了,也不知自个儿能有个什么用,只能跟着一群狐朋狗友胡闹,还有……”他犹豫一下,声音压低许多,凑近西风耳边,道,“你干爹沈无疾当年为什么忽然不干了?”

西风讶异地转头看他,险些鼻子撞上他的鼻子,急忙往后让了让,倒也都没放在心上。

“你——”西风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年干爹退隐,是因为随着喻家、君家式微或倒台,原本的三足鼎立只剩下了干爹这赢家,干爹的权势到了顶,是烈火烹油之势。但凡干爹不是真心要把持朝政做谋逆之事、只想保全家人与自个儿的命,就只能退。

当今皇帝是明君,有容人之量,连洛子石都宠信了这么多年……但那只是洛子石,因为谁也看得出,只要皇帝不是昏君,那么,就算全天下都反了,洛子石也不会反,就算要黄袍加身,洛子石都不会接受。

至于其他人……谁又会信,黄袍加身也绝不会反呢?

谢将军虽然是当世英豪、精忠报国,但是,为君者仍然不敢全信。从前那位君太尉的事儿可是今上亲历过的,没过去多少年呢。

如今的北疆由谢将军镇守,北疆向来是重地……或许谢将军不会反,但总之若他儿子如他一样厉害,对皇帝来说不能算完全的好事儿。至少,猜忌绝少不了。

“是谢将军要你那样做的吗?”西风问。

谢皖摇头:“他一根筋,只嫌我不成器,也不想想,我若太成器了,上面儿得怎么想。”

西风倒从未想过这纨绔竟还有如此想法,有些刮目相看之感:“如此说来,以往倒是我误会你了。”

“也不算,我以往那样子,若叫你也看出来了,那我不白装了吗?”谢皖倒还有些得意,“看来我装得挺成功的嘛。”

西风见他嘚瑟,忍不住有些“坏心思”,揶揄道:“当然成功。我看呀,你那时候装得自个儿都忘了自个儿在装。”

“……”谢皖嘴角又一抽,“闭嘴闭嘴!”

说完,两人对视,都笑了起来。

谢皖越发放松,往后一躺,嘴里叼着草,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望着湛蓝的天空:“给我保密啊。”

西风转头看他:“你为何会如此信任我?”

“我憋得慌,又没人能说……你不是洛子石的干儿子嘛。”谢皖懒洋洋道。

西风挑眉道:“也是沈无疾的干儿子。”

谢皖瞥他一眼:“我都对你这么坦诚胸怀了,你还这样,就忒对不起我了吧……若要我来评当世第一人,我必评沈无疾!”

西风着实讶异他竟有此想法。

在西风眼中,干爹固然可称当世第一人,但在旁人眼中……

干爹是阉人,且确实性情乖僻,不能为世俗所理解。就算承认他的才干,也绝不会对他有如此高的赞誉。

若谢皖说的是干娘,西风倒就一点也不惊讶了。

谢皖看出他的惊讶,咧嘴笑了笑,收回目光,望着天空上的云朵,清亮的声音道:“洛子石固然文采斐然、傲骨铮铮,为世间不多见之人,后世史册上必将他名列良相贤人之首,可若非要比较,我却更欣赏沈无疾。洛子石与沈无疾皆曾遭遇曹祸灭门,洛子石尚有慈母抚育,虽然贫寒,却如何也比不过沈无疾年少多难,孤身入宫,以人人轻蔑的阉奴之身卧薪尝胆多年,年仅二十便手刃曹贼。后来更使尽奇招,削走君贼兵权。数年后,他轻松化解雪帝之危,令君系彻底失势。而当此时,他竟能毫不恋权,就此急流勇退,此后多年仍深得皇上宠信——试问天下能有几人比得过他的胸襟大义?有几人敢越过他称英雄?”

西风着着实实是第一次听人如此真情实感地称干爹为英雄。

——干爹自称、旁人恭维的不算。

何况,谢皖非常人,他自己的亲爹明明就可称当时英雄,可他……他却……就更难得了。

谢皖说到激昂处,情不自禁起身,盘膝而坐,转向西风,眼中发亮道:“若非他实在地就住我家对门儿,若只是史书上这么写,我都绝不信世间竟有如此完人!”

西风:“……”我都没这么恭维过我干爹……就算为了换营房,你也不至于做到这一步吧……

谢皖说着说着,又气愤起来,冷笑道:“可恨世人愚昧,竟以他出身辱他,不愿承认他的功绩。”他看西风,“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

西风沉默片刻,笑了起来:“说实在话,若换了个人在此,我就要建议他若要拍我干爹马屁,请去我干爹面前畅言,我不负责转达。可我看得出,你是真心的。我多少有些讶异。”

谢皖忽然面上一红,恼羞道:“什么拍马屁!我这是说实话,心里话!”又后知后觉地补充道,“但你别去他面前说我说过这些啊!我、我真不是为了拍他马屁才说他好话,我真心推崇他。”

西风忍俊不禁:“往日当真看不出你对我干爹竟如此推崇,我记得,你总是见了他就跑。”

谢皖悻悻然道:“我见了你另外一个爹也跑呢……”

崇敬归崇敬,得在没与本人来往的时候崇敬。一旦和本人有丝毫进一步的接触或认识,谢皖就总有种梦想破灭的错觉……

那个因为发现洛子石与好友对诗就满后院闹的人是谁!那个看到洛子石被自个儿闹到恼了就眼珠子一转、坐在门槛上捶门板嚷嚷“日子没法儿过了”的人是谁!不管他是谁!总之不是沈无疾!一定不是!一定!

——来自八岁偷偷爬墙头窥看偶像、偶像破灭就在一瞬之间的谢皖的沉痛回忆。

他日后见洛子石就跑是怕洛子石念叨自己,见沈无疾就跑是发自内心不想见到这人!他有心理阴影!他好怕沈无疾突然脸一变就坐地上捶地哭喊“日子没法儿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沈无疾:这不比前面那兔崽子上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