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第 197 章(1/2)

他想了想,又道:“咱家与你说一件往事吧。当年咱家去河南赈灾,知道了一位无名道长。他其貌不扬,脚穿破烂草鞋,不见半点儿所谓仙风道骨,倒像个佃户。他本在林间修道,听得外面有灾,便出来悬壶济世——你也必然知道,灾荒往往伴随着瘟疫。”

沈无疾说到此处,见洛金玉眼神示意,低头看了看脚盆,这才意识到水已凉了。他笑了笑,将脚拿出来,接过布巾擦干,接着说道:“若换了别人,怕越发躲在清幽安全的深林里了,他却逆道而行,平时藏着,这时候反而出来教灾民识百草、立棚帐、治瘟疫。若没有他,恐怕死的人又要多成千上百个。”

“后来灾荒过去,咱家提了一嘴,叫当地官府给人家个答谢。可那道人却已回深林里了。官府去深林里找他,咱家好奇,也跟去了。本以为他和话本子里的那些个神仙道人似的飘渺潇洒,谁知道,嗬,那住的地方,比咱们家如今的地儿都破落多啦!”

洛金玉:“……”

说道人就说道人,怎么还拉扯上咱们家的房子了?!这房子又不破落,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独门独院呢。

洛金玉今时不同往日,听得这话,犹豫一下,暗暗地伸手过去,轻轻地揪了沈无疾的肉一把。但他也不敢真揪,怕沈无疾痛,便像挠痒痒儿似的。

沈无疾顿时心神荡漾,将人拉过来亲热坐着,亲了亲那竟学会了揪人的手,方继续道:“那道人不要钱、不要粮、不要物,也不要官府送他道观,说在那破屋子里修行挺好的。咱家问他是怎么修行的,他倒也和蔼,不嫌弃咱家,只说每日种种地、吃饭喝水、冥坐诵经、看书逗狗……”

他看着洛金玉若有所思的样子,问,“你说,这人算不算圣贤?”

洛金玉沉思片刻,叹息道:“至少在我心中,他是算的。如此看来,倒是我拘泥僵固了。你是对的。”

沈无疾却道:“可在咱家看来,他虽值得称赞,可还是落了下乘。”

洛金玉不解地皱眉。

“本是人各有志,强求不得。但咱家觉得,他之‘大爱’其实只是‘小爱’。他既有本事就不该独善其身,而该兼济天下!若他肯出深林,受官府所赠道观,教化民众,教贫苦人家采些草药治小病小痛,才是更大的功德——正如在你此事上是一样的,金玉。”

洛金玉一时没有说话。

“唉,咱家知你非是贪慕权势之人……索性你先应了,入了阁,再继续查他喻家!难不成他还敢跟人说你不讲信用?”沈无疾冷笑道,“对付这种人又何必讲诚信!气死他们便罢!”

洛金玉仍沉默,沈无疾继续劝:“很多事儿你不入阁也能做,可你只有入了阁才更方便做!你想,若包拯不是龙图阁大学士,只是个小小县令,他斩得了个屁!别说陈世美驸马爷呢,他能不能将村口逼奸寡妇的杀猪佬斩了都不知道!”

沈无疾见他仍不说话,激将道:“你若在这事儿上死不答应,反而是落了迂腐下乘!宁可要你自个儿心中过得去,也不要多些为天下百姓做事儿的好机会!总之喻怀良如今是必要滚蛋了,你若不顶上去,内阁固定人数,退了他,喻系必然巴不得顶上喻砺之流。喻怀良至少面儿上人模人样儿,那喻砺就是一条狗,半点儿人样儿也没有!说白了,你其实没有退路!你再仔细斟酌斟酌吧!”

许久过后,洛金玉轻声道:“你说的我都记住了,你让我再独自想想,今夜先歇了吧。”

“好。”

……

三日之后,喻首辅果真上书告老,同时举荐洛金玉入阁,称他虽资历尚浅,但一为贤良之后,当子替父补——当年崔阳山若非为奸宦所害,也早该入阁了;二则是洛金玉天纵英才,连中三元,入朝以来历经不少,皆显示出他本事能力,可叫他先入内阁观察锻炼。

喻系官员早得了指示,纷纷出言附和;君系或其他派系则或震惊或好奇,相互疯使眼色。

无论旁人如何态度,洛金玉仍立其位,垂眸静听,脸上看不出半丝喜悦或受宠若惊一类情绪。

便又有人在心中暗道他能装。

虽也相信这洛金玉确实是个怀有公义之人,可再如何,他才二十出头!

想当年,喻首辅三十多入阁都算早的了,别人寻常都得四五十!

洛金玉如此年轻就能有此造化,就是日后在史书上都是要特意记上一笔叫后人艳羡百代的!

凡是人,既不为利,必是图名;若既不爱利,也不慕名,就得是圣人了。

可他洛金玉是吗?

洛金玉并不在乎众人眼光,他仍在细细斟酌那夜沈无疾说的每一句话。

“子石啊。”

洛金玉收回神思,端庄慢步地走出朝臣之列,躬身行礼:“臣在。”

皇帝问:“你都听见了?”

“臣听见了。”

皇帝问:“那你怎么说?”

洛金玉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开口:“臣……”

皇帝与文武百官、连同龙椅旁的展清水都紧张地看着他。

洛金玉忽然想起了母亲。

那时候,他年纪还小。母亲在一旁看他练字,忽然眼泛泪花。

洛金玉忐忑地问:“可是孩儿字写得不好,叫母亲生气了?孩儿必会再勤加练习,您不要难过。”

母亲擦了擦眼角,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我儿勤勉,字也写得很好,娘很欣喜。娘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娘出嫁前不会写几个字,是后来你爹手把手教会的。世人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爹却不以为然,说非读书不足以明智,不明智,人生一世便是枉然。”

那时候,他娘怕他年纪小、说漏嘴,没有告诉他爹是谁,只说他爹耿直刚烈,教他也要如此,做人以直,宁折不弯,方是读书人之骨气。

……

“臣——敢问圣上,若臣入阁,今后还能不能继续查养孤院一案?如果不能,臣就不入了。”洛金玉平静道。

偌大殿堂,瞬间静得能闻针声,人人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片刻过后,忽地如汤沸腾!

百官竟顾不上场合,交头接耳;就连皇帝也倒吸好大一口凉气,用只有近身的展清水能听到的声儿骂道:“你他娘的可真厉害!你叫老子怎么答!”

沈无疾那日回宫复命,说洛金玉被他劝动了,却不料这人竟在这时候摆了他们一道!

喻首辅以保荐洛金玉入阁为条件,换取养孤院纠纷平息,此事是一桩不能摆到明面上说的交易,这下子竟被洛金玉捅破了!这下子,无论洛金玉入没入成阁,喻首辅都要成天下笑柄!

喻砺第一个站出来厉声斥骂:“洛金玉你无中生有!败坏当朝首辅清誉!你该当何罪!”

喻系其他人也纷纷出列附和。

洛金玉看着喻砺,冷冷反问:“不知洛某生出了什么?还请诸位大人明言。”

众人一时语塞。

洛金玉确实也没说破那是一桩交易,他只是问了一个问题罢了。

——可那与点破了有何差别?!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