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第十五弹 猫蛇一窝(1/2)

鸦九君个栽倒,扑腾着四只爪子是想要攀住宋观的衣服。然而宋观着中衣,这身衣料还挺滑溜,实在不太好抓。事实上,若是鸦九君亮出藏在肉垫里的利爪,要抓住倒也不是问题,但关键是他压根没亮出来,于是整只猫都跟着路打滑。眼看就要掉地上,宋观恰在此时伸出两手把将猫拦腰举起。

两人大眼瞪小眼。

还是宋观先把大猫放下,他总觉得刚才尝到的那股咸味怪怪的。转身去水缸舀了水,漱口,末了回过身,宋观就看到蹲地上的大白猫爪子搭在灵芝上,两眼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双目几乎喷出火来。

鸦九君冷声控诉:“你嫌弃我?”

宋观无视这个问题,十分自然地蹲到大猫跟前,问:“这个是什么?”

大猫也不理宋观这个问题,双方展开了各说各的模式,他高声重复了遍:“你嫌弃我!”

声音太响,所以宋观抬了头,然后也就是这么个抬头,宋观分明瞧见鸦九君往后缩了下。

此猫还真是……又嚣张又怂。

捡了地上的灵芝,宋观拎着这玩意儿在大猫面前晃了两晃,换了个问法:“给我的?”

保持着往后缩的姿势,大猫哼了声,不过说话音量倒是轻了下去:“反正也是便宜货,只是补点灵力,就算赏给你吃了。”

宋观觉得有点好笑,回了句:“谢猫大爷赏赐。”

大猫脸热,好在现在是个猫的样子,也看不出窘态来。猫大爷这个说法对他来讲很新鲜,大猫莫名觉得羞耻的同时,还感到好像有那么点爽。不过这种心情他自己也具体描述不清楚,这会儿只是掩饰性地咕噜声:“什么猫大爷不猫大爷的,你说话像不像话?”

宋观道:“你拿这个出来,小叔会不会生气?”

原主的那位小叔会不会生气,此事不得而知,反正现在鸦九君听了这话是气得不行:“我是我,他是他。你有事没事老扯你小叔干什么!和我讲话,你能不能别总提你小叔?!”

宋观点了下头,也不说话了,气氛安静得时有点尴尬,大猫见状咳了声,离宋观近了点,迟疑了下,他说:“你——之前说要去填叹息河那个窟窿,是认真的吗?”

“其实我还不知道要填的话到底该怎么填。”宋观离猫很近,他伸出根手指头挠了下大猫的下巴,宋观是真的潜意识里没把鸦九君当人,所以这会儿精神不是很警戒的时候,就有了这般普通逗猫的举动。大猫毛茸茸,白色的皮毛十分顺滑,宋观他这挠,突然想起此猫先前胡言乱语时那乱开的脑洞,挑了下眉,戏谑道,“担心我跟‘鼠剩’私奔啊?”

大猫怒目道:“别总是把这么鲜廉寡耻的事情挂在嘴上!”

缓了缓,又侧开脸,嘟囔似的来了句:“什么怎么填的,这还讲什么方法,直接跳进去就结了。”

宋观“哦”了声,等了会儿,发现此猫不再说话,可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就是瞪着眼望着自己,身后尾巴甩甩地拍着地面,这动静闹的,难道是响尾猫吗?

要逼跑这位鸦九君的方法很简单的。

“莫非你是在担心我?”

大猫闻言,身上蓬蓬的猫毛顿时都炸了:“瞎说什么!谁担心你?!”

宋观好整以暇地微笑将鸦九君看着,也不语,只是看。

鸦九君低头骂了句,扭头蹿上屋里家具,借势路跳到窗口。

宋观问:“明晚还会来吗?”

跳在窗口上的大猫头也不回地叫道:“你当我闲的啊!谁那么空整天来看你!”

“来这里很不方便吧?”宋观悠悠道,“我听蝶仙说,他们连靠近这屋子九丈都不可以。”

鸦九君听了就冷嗤:“我又不是他们这帮废物。”

宋观微笑:“那后天来吗?”

“才不来!”鸦九君做出副不耐的模样,也不说告别,就这么跳下窗子,跑了个没影。

宋观送走这尊猫佛爷,也没吃对方留下的灵芝。他舀了水再次漱口,便睡下觉至天明。第二日宋观将小木屋再彻头彻尾地检查了遍,确认易朽物品都已经被丢弃,跟着又布了个“避尘诀”,以免日后长期无人居住导致这地儿积灰得不成样子——虽然法术的有效期最长也不会超过三年。

如此法术还是他跟羊大娘学来的,宋观许久不用法术,开头失败了好几次。末了他翻出柜子里的厚衣裳,那是棉的,冬日穿,叹息河那儿这么冷,带上这件衣服御寒正正好。

入夜,前儿个大猫说这日不会来,便果真没来。宋观睡了个相当安稳的觉,梦醒来天色已是大明。他感觉也无其他事了,简单收拾了下包袱,将衣服包起来就动身离开。出门时回头看了眼木屋门口的小木牌,最开始,这木牌上只画着只胖得如同蜥蜴般的蛟龙简笔画,后来小龙在上面添了只小猫的形象,还画了条蚯蚓似的爬行动物,分别代表着“鼠剩”和他自己。之后陆陆续续的又有添加,云朵,青草,太阳月亮星星什么的,全都热热闹闹地挤在了起。

要不要扔掉?

毕竟日后这屋子留给小白虎,留着这么个木牌,总觉得很——

想了想,宋观折回来将那木头揣进袖子里。

通往叹息河的山沟还是如既往的逼仄,地上的白骨依旧森然。道路中段悬着的那颗不知名的巨大头骨,似是万万年都不会改变其形态。宋观不慌不忙地攀爬着穿过头骨,落地时,那股温和阻力降临于身的刹那,他感到自己衣摆好像是被什么重物拉扯得往下坠了坠。

不过这个感知并不突兀,宋观并没有分心于此,便专心继续赶路了。

在朱雀出现在这个山谷之前,在养着小龙和小白虎的这些年间,宋观往来于叹息河与谷中许多次,他甚至花了不少力气做了个竹筏,就搁在叹息河旁,为的就是方便今日渡河。叹息河不是河,算沼泽,幸而这沼泽是水沼泽,所以还能够让人划船通过,省了不少事,否则依照这水的诡异阴寒程度,若是直接蹚水而过,怕是会去了人的半条命。

此地永远雾霭重重,朦朦胧胧的,而且冷。宋观披上冬衣,呼吸间吐出的气息,全都凝成了片白色肉眼可见的水汽。乘着竹筏踏入水域,那种奇异的被窥视的感知陡然变得鲜明。不是善意的注目,偏偏这视线来源让人无法得知来自何处。

事实上叹息河沼泽水域正中央的那块儿地,宋观此前怕自己过早接触产生意外,所以从来没有靠近过,直到这回真正抵达湖中心,他才看到了此地全貌。

焦土,地上有很深的道道划痕,而湖心正中,是个十余米宽的洞窟,深不见底。无数枯木沿着靠近地面的洞壁向着天空生长,姿态狰狞,仿佛被活埋的人们挣扎时死不瞑目时伸向天空的手。

从这里跳下去就好了吧。

这周目就结束了。

带着这个想法,宋观走到了洞窟边缘。

他本来以为渡过叹息河的时候,外面已经够冷了,却不想越靠近这个洞窟就越冷,那种寒意简直像是要在人的骨头缝里开出朵花来。

洞窟黑深得瞧不见底,光线往里全被吞噬干净。宋观回想了下,觉得这周目,自己该交代的事情也都全部交代完毕,该托付的也都托付完了,没什么牵挂愧疚。他俯身查看洞窟,阴冷寒气使得他动作有点僵硬,没料得个磕绊,原先收敛在袖子里藏着的木牌,“当啷”下跌越出来,砸在洞壁边沿,然后就跌进洞窟深处去了。

宋观略微怔,更让他震惊的,是在木牌掉下去之后,他分明听到了声细幼的猫叫声。

“喵。”

极其虚弱的叫声,很轻很轻,来自背后。

宋观扭头,什么都没看见。然后他面无表情地脱下自己厚重的外套,因为畏冷,动作不甚灵便。身上这件臃肿冬衣被剥下来之后,宋观看到了上头挂着的小猫。瘦瘦小小的只,那本该是纯白的毛色如今脏兮兮的,仿佛在火柴堆的灰烬里滚过遭,明明原本那样爱干净的小家伙,如今整只都灰扑扑的。

宋观完全不知道小猫是什么时候粘上来的。脑中飞快闪过个模糊印象,在穿过山沟之中那半悬空的巨大头骨时,他确乎是感觉到自己的衣服往下坠了坠,不过那感觉不甚分明,所以他当时根本没有细究。想必小白虎就是在那个时候,偷偷抓在他衣服上跟过来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拎着小猫,宋观从脸色到语气都不是那么好,“鸦九君居然没看住你?”

小白虎身形缩水,如今又成了只猫崽子的模样,他在宋观手里侧过脑袋,舔了舔宋观的手指,然后又乖乖地“喵”了声。宋观只觉得股邪火烧得自己肝疼,他冷着脸将小猫丢在自己脱下的冬衣上,小猫下子化成了人形,不过不是先前吸饱了宋观灵气之后的大人形象,而是个小孩子的模样,和宋观差不多岁数的小孩子,身白衣,身形单薄得很。

宋观看着跟前有点陌生又有点眼熟的小鬼头,闭了下眼,然后以个算得上粗鲁的动作,扯出被垫在小白虎身下冬衣,披在小白虎身上。几乎是严厉的,宋观命令道:“你给我回去。”

小白虎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看起来衰弱极了,他抬眸望着宋观,颤声说:“我不。”

宋观突然有点想揍白虎,不过对方如今看起来这么孱弱,怕是动作用力点就能被扇倒吧。努力缓和了神色,轻声哄着,宋观道:“你回去,听话。”

小白虎抿了下唇:“我不回去。”

宋观十分克制地怒道:“你干什么跟过来!”

小白虎那双尤其漆黑的眸子,直截了当地迎着宋观的视线。他面上毫无血色,不知是不是冻出来的。然后便也就这样突然的,小白虎说道:“你总是这么自说自话对人好吗?以前也是。现在还这样。”

宋观的怒气凝了下。

“上次是让人把全部事情都忘掉,现在又拐弯抹角地找个人来照顾我。”小白虎的嘴唇苍白到透出点青来,他整个人看着宛如冰雪雕刻,成人形态时可以算得上是张扬得过分着墨的五官,这个时候只有点生嫩的感觉。

宋观呆,完全是下意识地立刻否认,就像每个被抓住的小偷:“你在说什么?”

小白虎轻声道:“我都想起来了。”

在最开始的瞬错愕之后,宋观镇定下来。其实也不是特别惊讶,因为之前已经隐约有点征兆了,蛛丝马迹的迹象表明着小白虎正在慢慢记起以前的事。宋观这会儿完全不接小白虎的话,只说:“你现在给我回去,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白虎静静地看着宋观,他闻言,面上的神色安静到了极处,随后垂下眼帘,慢声道:“你说我不该待在这里,那我又该待在哪里呢?渡过叹息河,没有回路的,尤其是依我如今的修为。”

宋观不明白这话,小白虎在宋观不解的视线之中,抬起了头,他的眸色很深,然后他转身走到湖边,手指伸出寸。只见四下里涌动的迷雾忽然痴缠上来,小白虎的手指竟是直接被腐蚀成焦黑的模样,如洞窟边沿长出的丛丛枯木。

明明出了这样的变故,当事人却似浑然未觉得痛。不是很在意地笑了下,小白虎将手举起来:“你看,就是这样。”

看着白虎的手,宋观时怔愣了半晌:“你不要命了?”

白虎神色很淡:“也活了很久了。”

宋观无言半晌,越想心里先前压下的火气就越是要蹿上来,他走过去手揪住白虎的衣领,明明切规划得好好的,偏这个人要折腾出意外:“你是要怎样?”

小白虎低了下头。

宋观看着小白虎这么个什么都不说的死样,心里莫名怒火蹿得厉害,正待发火,对方忽然抬起脸,脑袋上也冒出两只小老虎耳朵。到底这最后,宋观在白虎的视线之中没把这趟火给发出来,他时觉得十分无力。那双琉璃似的黑眼珠瞅着自己,像是有很多话要说,然而宋观也知道,白虎本身又从来都是寡言的。

虽然没发火,语气还是不好的,宋观冷声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沉默有过片刻,小白虎言不发地将自己衣摆撩开,露出双脚,那双脚被此地诡异的瘴气浸染,呈现出种龟裂般的深黑刻痕模样,脚趾尖已经形如枯木。

是的。

旦踏入这鬼地方,就只剩条死路了。

退是速死,进也是速死,便是留在原地动不动,也不过是死得稍微慢点。

宋观告诉自己不气,可胸臆间仍旧口气顺不过来:“所以你到底跟过来想怎样?”

小白虎放下衣摆,脑袋上的小老虎耳朵毛茸茸:“因为想过来,所以就跟过来了。”

宋观突然有点想把小白虎踹进旁边洞窟。他此刻对白虎的感受,便像是个费尽心思为了儿子筹划好了和顺前程的老父,结果最后看到儿子叛逆地撒手离家去搞艺术创作——本来听家里的话,生可以吃穿无虑,偏跑出去瞎搞,于是穷得连喝碗稀饭都要掰着手指头算计。

“你过来坐。”宋观气完了觉得这地方真是见了鬼的冷,反正地上焦土都样的,没得挑,他直接原地坐下来,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让白虎坐过来。

小白虎赤脚挨着宋观坐下,他身上的棉衣原本也只是披着,坐下来之后,这会儿便分了半示意宋观和他起盖。

本来想口拒绝,但这地方确实很冷很冷,宋观靠着小白虎,也不推辞了,索性和人分件棉衣。他想起白虎先前说自己想起来,这话初听时吓了他跳。宋观有点不太想问白虎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问了也白问。但现在事情反正已经变成了这样,有些话就算出格,问了也不打紧。所以这般两者差别只在于个死得糊涂,个死得明白点,端看他自己怎么选择了。

琢磨了最后阵,宋观开口:“你说你想起来,你都想起什么了?”

小白虎伸出没有被瘴气腐蚀的左手,用掌心盖住宋观右手的手背。宋观的手凉得跟冰渣似的,但他像是未有所觉似的握了握:“我们以前都是神君,而我和你们几个关系都不大好。后来机缘巧合,我变成了只兔子,你养了我段时间。”

宋观道:“尽是胡扯,什么神君不神君的。先前有个自称朱雀的神君来过趟,接了‘长虫’走了,说是和‘长虫’是老朋友。我看你和他大约也是认识的。反正我不可能是什么神君。你是记忆不全,认错人了。”

小白虎偏过头看着宋观,他脸上没有什么波动的表情,只有眼神特别认真,他对宋观说:“我不会错认的。”

宋观没说话,这时,小白虎将自己覆在宋观手背上的左手反转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原型的缘故,白虎的皮肤尤其白,此时大约是受了冷,白得便透出点隐约的青来,不过就算如此,也是种玉般的色泽,自然还是好看的,就是少了点活人的气息。

小白虎露了手给宋观看,宋观看不明白。他只是注意到,白虎小指的指尾处,有圈红,仿佛红线缠绕,不多不少,正好圈整。

“这是什么?”

白虎没有解释,只是问道:“我这样牵会儿你的手,可不可以?”

宋观沉默了会儿,说:“你牵吧。”

白虎偏头看着宋观,忽然道:“那我如果现在想亲你下,也可以吗?”

宋观抬起脸,语气淡淡的:“这你就过分了。”

白虎:“我喜欢你的事情,你知道吗?”

猝不及防的疑问,宋观时顿住。

半晌,道:“你不是喜欢我。大概只是太寂寞了,只不过和我正好接触多了点,所以就以为是喜欢。你应该多交点朋友的,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就会发现许多事情都不是你想的那样。”

小白虎垂下眼帘,似乎笑了下,笑容有点轻嘲。

“当初你把我记忆消除之后,我不记得你了,却总还是用膳的时候摆两副碗筷,连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九嶷山上的时候,别的小仙精怪都不敢起吃,所以只有你和我,那时的桌席,都是我备下的。我习惯了备下两副,后来有关这段的记忆全都不记得,偏偏自己个人用膳的时候,仍旧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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