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1.0.9(3/4)

阿斯兰身子发抖,他再次跪下来吐血。眼眶中涌上热意,他绷着脸,颊畔颤抖,反而显得更加可怕了。他再次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在大雨中。

多少年、多少年了……

阿斯兰想过,也许她从来就没真想跟他离开过,也许即使她跟他走后,也依然会落落寡欢……她为救长公主夫妻而死,是她心甘情愿那么做的。

她不愿意他去找上长公主夫妻的麻烦……

可是他依旧仇恨。

他的妻子,他的女儿……他的女儿还那么小,他的女儿连名字都没有。午夜梦回多少次,他做了多少噩梦。每一次,他都救不了自己的爱人。他尚能记得她的相貌,可是他根本记不住自己女儿的脸……

行尸走肉一般。

他去往蛮族军中,一年年,不动声色地除掉当日出兵的所有人。他再与大楚打仗,杀掉当日开战的大楚所有人。他现在唯一剩下的仇敌,就是长公主夫妻了。他不问不管,他根本不想跟那对夫妻碰面……

大义凛然,大义凛然啊!

他们都有自己的志向,自己的抱负,自己的想法。只有他,只想保护自己的妻女,却也没有成功。时隔多年,即使杀了他们,他仍然不解恨。他怪罪他们,更怪的是自己。

想自己如果不是蛮族人就好了,想自己如果不是个马贼就好了……身份啊,地位啊,财势啊。那些东西多么的重要。

他想护住一个身份高贵的公主,一个马贼能做得了什么?只有位高权重,只有爬得更高……可他又是蛮族人!

阿斯兰在雨中长笑出声,笑得凄厉。

他倒在地上,看雨冲刷之下,覆上自己全身。他躺在水洼中,在一片漆黑又晶亮的世界中,不断地任由往事折磨自己。他眼睛看着虚空,耳朵不知道听着什么。头痛欲裂,似乎整个天地的雨都在这里集中了,满世界的悲凉都让他承受了。星火微微,雨点冰凉,再次想到方才中郎令的话——

“舞阳翁主闻蝉,今年十八,容颜明艳。她与曲周侯夫妻生得并不太像,其实是像您吧?您只要看她一眼,就知道她是您的女儿。”

阿斯兰边吐血,边笑。

是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

他是蛮族人,他连她母亲都带不走,他能带走她吗?昔日疤痕太重,他自我怀疑并否认。他原本多么的狂傲,原本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是他觉得,他觉得那即使是他女儿,她也不会认他的……她瞧不起他这个蛮族人吧?就如他昔日妻子决绝地走向火海中一样。

宁可赴死,也不与他同行。

“眼下是最好的机会啊。翁主与您分离多年,自然对您生疏。然只要您好好地疼爱她,父女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

但是她离开了大楚,她就不是舞阳翁主了。

阿斯兰心知肚明,这些人打的主意啊,恐怕是用他来对付长公主夫妻的。他心中想,打得好,打得妙!就该杀了他们夫妻!

但是如果那是他女儿,他女儿真的活着……如果他真的看她女儿第一面,就能认出来她与自己相似的面孔……那么,她现今的所有,都是长公主夫妻给予的。什么父母啊,什么名字啊,什么封号啊……全是依赖那对夫妻。

如果这些都没有了,他可怜的女儿,要怎么办呢?

他不知道她与她母亲像不像,不知道她是坚强,还是柔弱。可是如果她掉一滴泪,如果她露出一丁点儿迷茫的表情,他都会心痛。

他不想她失去一切。

他已经失去了很多了,他小心又谨慎,他没有做好准备……

阿斯兰从雨里爬起来,没有再走,而是靠着墙坐下,出神地去看雨帘,看黑夜。

他女儿吗……

他心中发抖,一遍遍地跟自己确认。

他在黑暗中独行太久了,他杀人也杀己。每一次多杀一个人,就在心里再杀自己一遍。他如此悍勇,其实也在赴死。他多希望自己能早点死,早点去追她们母女二人。他想保护她们,想她们不要再如在尘世般这样受苦……然而他女儿没死……

阿斯兰微微露出笑。

黑暗中,仿有光照入。

那个女儿啊……她就像是他的光、他的希望一样,他真想、真恨不得立刻去看她,去陪她……他再不会重复当年的错误了,再不会让她如她母亲那般夹在两国中间为难……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女孩儿好。他想自己这么凶巴巴的,还杀了那么多大楚人,她会不会害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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