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开解(3/4)

“鸾儿。”王熙凤忽然轻轻拽住王熙鸾的袖子。

王熙鸾朝她笑笑,抬高手上茶杯:“我不走,我放了杯子就回来。”

王熙凤慢慢松开王熙鸾的衣袖。王熙鸾一个箭步冲到几旁放下杯子,又飞一般的走回床前,在王熙凤身边坐下,把衣袖子塞在她手里。

怔怔看着手里浅葱色流金罗,再怔怔抬头看了王熙鸾,王熙凤忽然笑了一下。

王熙鸾看着王熙凤的笑愣住,觉得心里沉沉压着的大石松动了些许。

王熙凤只笑了那一下,就抿嘴低头,看着手里王熙鸾的袖子半日,面上又出现几行泪痕。

王熙鸾用尚还自由的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帕子,给王熙凤抹眼泪,可越抹眼泪越多,最后王熙鸾只好放弃,把帕子随便一丢,重把王熙凤搂在怀里。

哭吧,哭去吧。左右药都吃了,再怎么哭怎么伤身,她也能给养回来的。况且哭一哭说不定把压力都哭出来,反而对身体好。

王熙凤哭了停,停一会儿继续哭,断断续续哭到天将黄昏。

日暮西沉,屋里光线昏暗,王熙凤半边身子还隐在帘帐里,更显瘦骨伶仃。

白鹭在外头轻轻敲门:“姑娘,我进来点灯?”

王熙鸾扬声道:“都进来,打水,摆饭,把凤姐姐的饭也摆在我这儿。”

王熙凤低着头拉王熙鸾衣襟,王熙鸾把她从床里头拽出来些,道:“先吃饭,吃饱了有劲儿了再哭,还能哭得更痛快些!”

“哪儿有你这样的!”王熙凤不依,“你不劝人就算了,还让人使劲儿哭!”

王熙鸾笑道:“我劝你不哭,你就能真不哭了?都快哭一下午了,咱们先歇一会儿,吃了饭慢慢儿的哭不好么?”

“哪儿有一下午。”王熙凤嘟嘟囔囔,终究还是就着王熙鸾的手下了床,坐在梳妆台前,接过丫头们递上的洗脸毛巾。她哭了一个多时辰,鬓发散乱,还有丫头在她身后拆头发,重新梳过。

王熙鸾摸摸湿了一大片的肩膀,无奈道:“给我找一身衣裳。”

“不用找!”王熙凤换了个毛巾擦脸,“一会儿我还哭呢,哭坏一身衣裳就得了,再哭坏一身岂不费事?”

王熙鸾心内一动,更要引着她斗嘴,道:“不行,我这身上湿着不舒服,定要换一件。再说你那是眼泪,又不是燃料,哭湿了洗洗就罢。你心里过不去,多赏这院儿里洗衣服的银钱就是了。”

王熙凤道:“那可不行,我让你别换,是你忍不得了非要换。我只赏一件儿的钱,另一件儿的得你出。”

春涧在白鹭耳边直念佛:“阿弥陀佛,果然是鸾姑娘来了就好了,你不知道我们姑娘都多久没说过这样玩笑话。”

梳洗一回,两人都换了一身衣裳,王熙凤鼓着劲儿吃了两碗饭,看得春涧等贴身服侍的人眼泪都要下来了。

吃过饭漱了口,喝过一杯消食茶,王熙凤摸摸饱胀的肚子,觉得身上有了劲儿,能领着鸾妹妹去看母亲。

她深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王熙鸾面前,拉起王熙鸾的手,鼓着劲儿往前院走。

王熙鸾跟在她身后,再一次迈入了散发着沉沉死气的前院。

天已全暗,丫头们提灯忙着在后面追,王熙凤一鼓作气,一路上半步没停把王熙鸾带到郑氏正房门口,又深深吸了口气,轻轻踏入堂屋。

屋内守着的丫头婆子都沉默行礼,并不出声问好。

转过碧纱橱,走过西侧间,到得卧房门前。

卧房门口守着的一个大丫头也是只起身行礼,并不说话。王熙鸾认出这是王熙凤从北边带来的大丫头,名叫春雨。

明明堂屋和西侧间都明晃晃点着蜡烛,王熙鸾却觉得这五间屋内一片黑暗。

淡淡的血腥味从卧房门口飘出来,混杂着一丝腐臭的味道。

“母亲……下红不止几个月了,我猜母亲身上的血怕是都流干了罢。”王熙凤声音颤抖。

王熙鸾先是攥紧王熙凤拉着她的手,然后把另一只手也放在了王熙凤手上。

卧房内只点了两根蜡烛,比西侧间暗得多。王熙鸾看见屋内只有三四个婆子守着,没有丫头。

想想也是,郑氏不但是下红不止,而且还几个月没下床了。照顾这样的病人,可不得用“经过见过”的成婚十年以上的女人么。

若用未婚的大丫头,实在不妥。

王熙凤在卧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迈进了卧房门。

越靠近郑氏的床榻,血腥气和腐烂味道就越明显,但还尚可以忍受。

屋内的婆子们都还是只行礼,不说话。有一个婆子悄声走到王熙凤面前。

王熙凤道:“说罢,这是大伯家的鸾妹妹,往后在家里,她说的话和我一样。”

那婆子方低声回道:“姑娘,今儿下午太太没醒。我们给太太擦了一回身,太太身上烂的地方儿也重上了药,倒没见多。喂水喂饭也都喂了。隔上半个时辰,我们就给太太翻身一次,外边春雨姑娘都是看着的。”

王熙凤点头,道:“知道了,你们都先出去,我和妹妹看看母亲。”

婆子低头,行礼和后边婆子招手,四个人一起出了门。

王熙凤继续领着王熙鸾靠近郑氏床榻。王熙鸾问:“这些婆子是多长时间一轮班?”

“四班倒,每班四个,一班三个时辰。白日守着的婆子每人每月三两月银,夜间值夜的四个人每人每月五两。”王熙凤撒开王熙鸾的手,慢慢拉开郑氏的床帐,“这是我问了孙大娘,孙大娘教我定的。我身边春涧她们四个,也是每人轮班,一人三个时辰守在这里。外还有别的小丫头婆子在堂屋,也是轮班守着。保证任何时候都最少有八个人守在这屋里。若有懈怠,八个一起问罪。”

床帐拉开,郑氏干瘦凹陷蜡黄泛青的脸出现在王熙鸾眼前。她头发枯黄,如稻草一样散落在枕头旁边。因没了东西遮挡,她身上源源不断散发的血腥气腐臭气息更加浓烈。

阴影中,王熙凤眼泪滴落在郑氏床褥上绣的芍药花蕊上。

王熙鸾把手抬起,扶着王熙凤的肩膀。

“鸾儿,你不怕吗?”

“凤姐姐放心,我不怕。”

“那就好,那就好。”王熙凤张张嘴,低声喃喃道:“鸾儿,其实我有点不敢让你见母亲。鸾儿,你知道吗?有时候我都不敢来。我就坐在东侧间榻上,好像我就多么孝顺,守着母亲一样。其实是我不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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