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替身(1/2)

西晋帝京,皇宫。

天尚是蒙蒙亮的时候,皇帝蓦然从龙榻上惊醒,鬓角的花白发丝上沾了些许汗珠。

“陛下,你可是又魇着了?”候在帐外的内侍微弓下身子,奉上一只白瓷盅,“奴才已是照例,备好安神汤。”

几年下来,皇帝时常会做噩梦。

因而,在养心殿当值的内侍,都养了一个习惯,每日,总会让御膳房备上安神汤,以备不时之需。

皇帝单手掀开幔帐,环顾四周,见到周围熟悉的环境,方才安心了些。

他抬起袖角,揩过额角的汗渍。明黄寝衣当即被洇湿了几处。

皇帝低吁数口气,询问道:“今夕是何年?”

内侍道:“禀陛下,如今已是成化十九年。”

“成化十九年……”皇帝喃喃道。

距离白虎滩一役已有几年的光景。

可他的心总是悬着,几年来,总是时不时地梦见尉迟允,听他在自己耳边喊:“父皇,救我……”

尉迟允身穿铠甲,甲胄和面上饱蘸鲜血,双目里绽出浓烈的渴求,到毫无退路时,那些渴求便成了深深的绝望,以及刻骨的恨意,双眼里都迸溅出猩红的血水。

那场景竟然过分真实。每每回想起梦中所见,皇帝心中大骇,总是会压抑到喘不过气来。

每每醒来之时,他都以为尚处在几年前的时候。

梦多了以后,皇帝便信了鬼神之事,四处寻找道士,修建道观,以求心安。

可忆起那短命的儿子,他的心口剧烈地跳,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看来朕当真是被梦魇着了。”皇帝接过白瓷盅,抿了一口安神汤后,趿鞋下榻,来到一处案前。

案上,燃着一盏铜灯,铜灯火光微弱。皇帝也没让人再多点几盏铜灯。

一处隐蔽的角落里,陈列着一只漆嵌螺钿小书柜。书柜上落了灰,显然是许久没被打开过。

皇帝让内侍取来钥匙,再将所有宫人都遣出殿外。

书柜里,积压着一沓陈旧的书信。

那是当年,他派人前往边关时,尉迟允想要托人,转交给他的信件,以及其余的知情人,写给皇帝的书信。

自从尉迟允死后,书信就被皇帝锁到了书柜里。

如今,再次打开,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皇帝犹豫了几息,终是捧出书信,缓缓地翻阅起来。

“父皇,踏雪岭形势险要,易守难攻。西宁军队兵马充裕,占据地理优势,且西宁的易戎擅长攻守战,儿臣此番所率的人马,尚不足以与其抗衡。儿臣认为,硬攻之法万不可取。”

几年过去,信笺上的笔墨淡了些,而笔迹依然刚劲有力,能让人隐约窥见提笔之人的雄姿。

皇帝双眉紧锁,心中略是悲恸。

那是一个孝敬父兄,爱护弟妹,忠君爱国,严于律己的好孩子啊。

在行军布阵时,尉迟允清醒的头脑。即使他几次三番劝尉迟允攻下踏雪岭,尉迟允亦是理性地同他分析利弊。

奈何,他当时派人前往边关时,就下定借机除掉尉迟允的决心,势必要让尉迟允跳入踏雪岭那个陷阱。

在他的一而再再而三地强势要求下,尉迟允终是从了君命。

皇帝手指轻颤了颤,将第一封信笺放置一侧,继续翻看下面的信笺。

“父皇,既然你定要儿臣拿下踏雪岭,一雪前耻,儿臣自当竭尽全力。目前,儿臣已遵照你的吩咐,率军直入踏雪岭腹地。”

当时,尉迟允怀揣着一腔赤诚,并未觉察到来自他父皇的杀机。

他统共只给皇帝留下两封书信,便再无亲笔书信,剩下的消息,都是其余人传回来的急报。

“陛下,果不其然,二殿下他们中了西宁的埋伏。如今,他们被困在白虎滩。微臣已按照陛下的意思,派人告知二殿下,称我们的援兵在路上受了阻,让二殿下转向东晋求援。”

“陛下,二殿下已是按你的意思,向东晋求援。二殿下还派人转达,他说就算耗尽最后一兵一卒,也会打赢这场战。”

“如陛下所料,东晋并未派出援兵,并谎称援兵主将被敌军劫持,故而未能赶赴战场。”

“陛下,这场战,二殿下他们竟然打赢了。但是,我们的二殿下及数万将士悉数殒没,无人生还……”

尉迟允向来信任皇帝,在白虎滩一役,率军拼杀至最后。殊不知,他的父皇早已开始忌惮他。

或许到最后关头,尉迟允会觉察到不对之处。但那时,已是来不及。

皇帝看到后来,心中怅惘,一双浑浊的眼里,老泪纵横。

当时,他也派了一支精兵,让其驻扎在踏雪岭附近的剑南道。

只要他发令,那支精兵随时都能给尉迟允提供援救。

而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改变主意。尉迟允也并不知道这支精兵的存在。

当年,收到最后一封急报时,皇帝其实就有些后悔了,他意识到,因为自己的嫉妒心,他害死了一个出色的儿子。

只是,大错已是铸成,再后悔,也是于事无补。

从此以后,尉迟允的死,成了皇帝永远都避不开的阴影。

皇帝以为,正是这个阴影,让他夜间总是会忽逢噩梦。

如今,几年过去,他不能再深受其扰,必须要让有关尉迟允的噩梦从此消失。

皇帝手捧书信,静默良久。

等起伏不定的心潮退去后,皇帝拿下铜灯的灯罩,将书信放至灯烛上。

火苗舔上纸页的一角,迅速将书信吞没,让其悉数化为灰烬。

“朕没有错,朕只是犯了帝王都会犯的糊涂。”皇帝一再地强调,眼里的泪意逐渐褪尽,只余平静无波的水面。

忽有内侍在帘帐外唤道:“陛下。”

皇帝调整心绪,淡漠道:“何事?”

内侍:“西宁战场那边,年将军派人送了封急报过来,可要现在就交由你过目?”

“送进来吧。”即是醒来了,皇帝干脆遣人将急报送进来,并让人将案面上的灰烬清理干净。

至于那对灰烬究竟为何物,宫人们谁也不敢问,谁也不敢说。

内侍恭敬地为皇帝奉上急报,“陛下,年将军在奏报里说,我军在西宁战场攻城顺利,目前已拿下抚城、龙城、庞城等十余座城池。目前,我军士气高涨,年将军对拿下西宁国之事,志在必得。想必,再假以时日,我军便可将西宁国收入囊中。”

皇帝随意扫了眼急报,看了片刻后,面上不显笑意。

他沉声道:“话不可说得不满。西宁诡计多端,虽然西晋大军已度过几大难关,但未攻陷西晋最后一座城池,就尚不能放轻戒备心。”

内侍应了声“诺”后,恭敬地侍立于一侧。

许是昨晚被梦魇住的原因,皇帝的精神恹恹,靠在椅背上,轻揉起眉心。

内侍见皇帝身子不大利索,主动过去,为皇帝捶肩捏背。

“今日,也是六月初三了,太子可准备返回帝京了?”忆起日子,皇帝问道。

距离太子事先跟他说好的时间。这个时候,太子也差不多该踏上回京的路。

可直到现在,他都未曾收到太子的来信。

内侍低垂着脑袋,回道:“陛下,年将军在急报里还说了,太子殿下早前已从西宁战场离开,只身前往东晋。”

皇帝先是犹疑,心道,那东晋七皇子先前曾执意让尉迟璟签下和离书,结束联姻关系,将妹妹带回东晋皇宫。既然已是断了关系,尉迟璟亲自前往东晋皇宫,所为何事?

不出片刻,他也想通了其中缘由。

皇帝轻摇了摇头,不以为意道:“他不告知朕,有关他的消息,是忙着去挽回他的心上人,担心朕会拦着他?璟儿何时会这般意气用事了?枉朕以为他早已将风花雪月置之度外。成大业者,如今却拘泥于儿女情长,未免太过天真。”

内侍小心翼翼道:“那依陛下之见,该当如何?”

“朝中事务繁忙,朕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朝中怎可缺了储君坐镇。璟儿在西宁战场待上数月便要回来,为朕分忧解难,怎么能为一个女人,置诸事于不顾。”皇帝起了身,靠在桌案边,命内侍前去研墨,提笔写了一封书信。

“朕这便休书一封,你派人,尽快将朕的亲笔书信送到太子手里,务必要让太子返回西晋帝京。”

“若是太子殿下不为所动,该当如何?”

皇帝将狼毫笔搁到砚台上,浑浊的老眼里,含了意味深长的笑,“若是如此,那莫要怪朕无情,东晋与西晋之间有血海深仇,璟儿绝对不能忘。他在范氏身上投入太多深情,大为不妥。

“朕的一番苦心,璟儿万不可辜负。”

内侍默默地收下皇帝的亲笔书信。

他心里暗叹,帝王的狠绝无情,犹似当年。

*

“太子殿下,这是陛下交给你的亲笔书信。”牡丹山庄内,乘风将皇帝的递到了尉迟璟手上,“陛下催你立即返回西晋帝京。”

尉迟璟拆了信,略略扫了两眼,便塞给乘风。

乘风道:“殿下打算遵从陛下的吩咐,回帝京吗?”

“不回。”尉迟璟干脆道。

他此番前来,就是想先将人定下,再回去处理那堆烂摊子,免得时间晚了,媳妇已经跟别人跑了。

他怎么可能因为皇帝的一封信,就立即赶回去。

旋即,尉迟璟心想,他若是直接在回信上这么说,皇帝一定会有所不满,便在回信上添了诸多理由。

今日,天色已晚。

重新将书信交给乘风后,尉迟璟前往容茶的寝殿。

寝殿内,灯烛暗淡,只余几点灯火。

想来,容茶应该是歇下了。

尉迟璟垂了眼睫,看到自己被月光投映到地上的身影,忽然有种落影成单的感觉,有点心塞。

几日以来,他留在她的身边,按着她的心意办事,可这个女人都不为所动,反而总是问他,什么时候滚。

他也是头一回意识到,女人一旦狠下心来,竟会有如此的铁石心肠。

世上,最过绝情的人,莫过于如此。

既然她歇下了,尉迟璟也转了身,打算回到容茶安排给他的屋子里去。

倏然,候在容茶寝殿外的宫人,竟是意外地喊了尉迟璟,“公主交代过,若是西晋太子想要与她同眠,也是……也是可以的……”

最后半句话太过露骨,宫人们说得时候也有些赧然。

范容茶难道是想通了?尉迟璟甚为惊喜,心血澎湃,立时入了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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