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金笔的味道（1/1）

地下车库入口处，离地面还有一定高度。

随着距离的慢慢缩短，【无碍观瞻】看清楚了。

是一个人。这人的体格比一般人大上一圈，戴一顶御寒的皮帽子，身上穿的中领拉链毛衣明显缩水了，外面的那件老款的、厚实的皮夹克也绷得紧紧的。他步履蹒跚，走路的时候身体向一边倾斜，也许是雾气浓重，五官有些模糊，看不清楚。

但是他绝对、绝对不是人皮怪——这一点关瞻可以保证。

这个人在找什么东西。

他像狗一样用力在空气中嗅着什么，走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直线，直指向地下车库的入口处。很快，他的身影就会出现在车库上方，进而发现这里有人。

无论如何，这种情况都是组织绝对不允许发生的。

“我去看看。”关瞻扫了一眼脸色煞白的贡言，跟小胖子队长打了声招呼，“应该没事。到时候我下来汇报。”

小胖子点点头：“小心点。”

关瞻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没发出一点儿声音。他将身体藏匿在车库的矮墙后面，小心翼翼地关掉手电，探出半个头。

这人正背对着他，醉汉似的在几步远的草丛里游荡。

他确实身形高大，目测至少有一米九，露出来的手指头和胡萝卜一样，又粗又肿。

关瞻跨出去的时候，他也转过身来。

即使黑夜里没有光，关瞻也能将这人的五官看得一清二楚。

这一下子，他有些不敢认。

五官的轮廓还是他熟悉的，只是眼睛浑浊无光，身形、体态、气质……没一处相似。那人看到他，歪着嘴笑了。

“小关。”他的嗓子不知道为什么哑得厉害，说话的时候里面会发出浓痰的呼噜声：“小关。是我，我是表哥。我是帕、帕克！”

好不对劲。

帕克探长虽然饮食习惯极差，但是他也从没这么虚弱，病气缠身。与关瞻现在看到的形象恰恰相反，他身量不高、健谈、举止富有活力——可是能叫他“小关”，能是这么一副打扮、一副五官，不是帕克探长又能是谁呢？

关瞻警觉地换了个方向站着，后退几步，把他从车库旁引开。

“发生了什么事，探长？”他轻声问，“您这是怎么啦？”

帕克探长嘿嘿嘿地笑起来，听上去开心极了：“我是个幸运儿，小关。”

他走得近了些，在一截条形石凳上坐下。他紧绷的裤子发出“嘶啦”一声响，终于撑不住炸了线。

帕克探长从怀里掏出一只装了酒的钢制壶，开盖儿灌了一口，满脸幸福：“我真的是个幸运儿。”

他拍拍身边的空地要关瞻坐下，关瞻没敢坐。

帕克探长的状态，是个见过他的人都能看出来不对劲。他的表情真的像是完完全全沉浸在幸福里。关瞻知道过一会儿他就会自己说，干脆保持沉默。

果然，帕克探长喝完一壶酒之后，咂咂嘴巴开口了：“你发没发现，表哥我现在，身体上有哪里不太一样？”

“您变高了。”关瞻皱起眉头，匕首已经握在了手里。

帕克探长嘶哑地笑了一阵，连连点头：“对，对。我太健康、太强壮了。那些上流人的功夫不是盖的，你看，看。我现在啊，不怕受伤。受了伤也能走、能跑、能跳能思考。”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猛地一低头。

有一样东西掉落在他掌心，带着一种奇异的润泽水声。

他抬起头来的瞬间，关瞻猛地举起匕首。

帕克探长的一只眼眶空掉了，被掩盖的身体内部的腐烂臭气扑面而来。他站起来，托起手掌，给关瞻展示那只已经烂了一半的、臭掉的浑浊眼球。

“一点也不疼。”他炫耀地说，“我现在有无穷的力气干活儿，永远不会累。我有力气。我能嗅到你的气味，小关。”

关瞻的大脑一片空白。

帕克探长已经死了，死得很透彻。

“你拿……”帕克探长嘴一歪，笑了，“拿了我的金笔，是不是？小关啊，我报案了。多亏了你，他们才要给我这个名额。”

“普通人的改造？”关瞻只觉得现在比早晨训练抗寒能力的时候还要冷，从里冷到外，冷得他想哭。

帕克探长把眼球摁回去，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用他快要腐化的嗓子呵呵笑：“改造，改造。改造真的好，改造以后干的活儿也好。小关啊，可惜了你是堕落变异，不然我推荐推荐，让你也改造个……那金笔，”他停顿了，努力思考要说什么，“我用来签名。你是不是缺钱啊，啊？一天到晚就要花钱，老子没钱给你花。笔你拿都拿去了，就送你。能卖好一笔钱。”

帕克探长语无伦次，又傻笑起来。

关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帕克探长都是他重要的依靠。虽然两人相处不够融洽，但是帕克探长自始至终都没有在物质上亏待过他。这位表哥在以自己的方式对他照顾——即便有的时候，两人掐得厉害。

亲眼看到帕克探长变坏和亲手杀死琳达、狠心杀掉关照——关瞻不知道哪一种更糟糕。

即便他早就明白帕克探长在这样的世界里早逝是无法避免的注定，可明白比起亲眼看着情况发生，可要轻松美好得多。

帕克探长摇摇头，丢掉酒壶站起来。

“卖了钱，小关啊，”他嘿嘿笑起来，笑声混合着风声，格外诡异，“不瞒你说，卖了钱你也没法用。”

他长大嘴巴，露出里面根本不属于人类的几排尖牙和窝伏在口腔内部的巨大舌头：“你的肉应该很补身体。吃了你，我就不用继续腐烂了……我会更强壮。”

“你的味道，我不知道。”帕克探长灰败的舌头伸出来，耷拉在下巴上，涎水直流，“可是金笔对我来说，太熟悉了。那帮蠢货，我才不告诉他们我能找到你呢。我要——”

“吃掉你”三个字被含混不清的嘶吼代替了。

帕克探长看似笨重的身躯变得无比灵活，像蜥蜴那样匍匐在地，猛地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