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晋江文学城独家发布(1/2)

过完正月十五工地重新开工,谢云书先跟六叔商量,六叔听了他的想法表示赞成:“你说得对,你还年轻,还要奔前程,不能留在这里过一眼看到头的日子。”

不久后老板来了,谢云书跟老板提出辞职。

“怎么要辞职了呢?是对这里哪里不满意?”徐良很欣赏谢云书,想挽留他,“你是不是觉得工地太苦了?其实我早就有了打算,这样,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给我当助理,平时算算账、做做报表,偶尔陪我出去应酬应酬,工资还跟之前一样。”

“对不起老板。”谢云书很抱歉,但也很坚决。

徐良面露了然:“有别的好去处了吧?”

谢云书也很坦白,说了个电子工厂的名字。

徐良皱眉:“你六叔说你家里缺钱用才来了这里,你去厂里,工资未必比我这里高。”

这个年头出来打工的大多是这样,年纪大的上工地,工地活儿重,钱也多一点,适合上养老下养小;年轻人大多去工厂,做流水线,不需要大力气,但时耗长,工资相对低,只管自己一张嘴。

谢云书早有打算:“那家工厂跟本地的电大有个联合课程,每天都会有免费的培训课,我想上那个课。”

徐良很深地看他一眼,神情复杂:“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不能在我这里久待,但后来看你性子稳重,觉得你又能待的住,本来还想好好培养你,没想到看来看去,都没看准你。”

谢云书恳切道:“老板,我非常感谢你。”

“行,人各有志!”徐良用手背拍拍他的心口,“你去吧,要是那里待的不好你就再回来,我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六叔开着小金杯把谢云书送到了电子厂大门口,临下车前非要塞给他一个红包。

谢云书推辞:“六叔,您已经照顾我很多了,不能再要您的钱。”

“拿着吧,头一个月你没工资,厂里伙食可没我们工地上好,饿了馋了给自己买点好的吃!”六叔捋了把他的头发,“六叔能力有限,别的忙帮不了你,但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就饿不着你。”

谢云书背着从海滨带出来的那个包——里面的行李一样也没有增加——走进了联众电子厂的大门。

他先做了半年流水工,之后顺利得到了参加厂里培训课的名额。

这个课程一半教理论一半教技术,跟大学一样,也是分学科来考核,如果把所有科目都考及格就会发结业证书,跟电大的机电系属于同等学历。

眨眼时光匆匆,一年多过去了。

在联众电子的日子,有得亦有失。

谢云书眼明手快,在流水线上一直拿最佳绩效,底薪、提成加奖金,月收入竟是不比在工地上少。

别人用几年时间通不过的考试他都通过了,他成为厂里有史以来用最快时间拿到培训课结业证书的人。

谢云书不觉得自己一定是块到哪里都会发光的金子,但不管到了哪里,他都不吝付出最大的努力,他怀着一颗不甘于平庸的心,一步步走得稳扎稳打。

不过他在工厂里的人缘很不好。

谢云书在工地上因为年纪小和六叔的面子,人人都照顾他三分,可他在联众却受到了很多排挤。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谢云书绩效好,人又长得帅,是厂里女工的视线焦点和热门话题,当然也少不了悄悄爱慕他的芳心。

有工友状似开玩笑,实则酸不溜丢的说:“你说你长这么好的脸蛋跟身材,来我们这干嘛?去下海当个少爷那肯定是头牌!”

谢云书不搭理这些阴阳怪气的话,看在别人眼里就很清高冷傲,他不善应酬不爱交际,跟其他男工友的关系自然疏远。

起初谢云书并没有把这太当回事儿。

他一直不是很活泼的人,用夏客的话来形容,谢云书高中三年跟同学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有夏客一天说得多。

他觉得只要自己努力就好了,像在学校里那样努力就会有成绩,排名在前就会有人看得到,一份耕耘就会有一份收获。

促使他做出改变的,是他所在的26车间走了个生产线组长,要选个新的,他们车间里只有谢云书一个人能完全满足所有提名要求,车间主任冯光全很喜欢他,把他的名字报上去,甚至提前恭喜了他。

联众的管理别的优点没有,反而学了西方的半吊子民主,连个生产线组长都要通过民意,必须要有半成以上的人投赞成票才行。

谢云书落选了,厂里从其他车间调了个人来当组长。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生产线组长,但这个差距就像国企里的A类编制和C类派遣员工一样有着天差地别。

很多人暗地里幸灾乐祸地等着看谢云书的笑话,连冯光全都以为这孩子受到打击会一蹶不振。

冯光全把他叫到办公室里想开解鼓励两句,谁知谢云书并不需要。

和其他的同龄人相比,谢云书已经经受过一次更为严酷的一败涂地,比起那时的茫然、焦灼,他快速而平静地接受了落选结果。

他深刻鲜明地认识到他不能只顾闷着头往前闯,在这个人情社会里,人脉的维系有时候比个人努力更重要。

他又开始和工友们打成一片,帮别人打打卡,或者带带饭,时不时散点烟酒零食,施点小恩小惠,那对他来说并不算很难。

他这个人适应性和学习能力特别强,只要有心,不论什么事情,不论任何姿态,他看了,学了,之后都能做得行云流水,信手拈来。

他变得比以前爱笑,爱说话,他长成那个模样,笑起来温柔和煦,如三月春风扑面,真的存心要讨好谁,很难让人不心生好感。

他目标明确,学着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在上级面前恭谨谦顺,和工友们玩在一起各种俚语粗言也能脱口而出,他能在年会上给领导挡酒挡到自己胃出血,也能陪失意的工友彻夜吞云吐雾。

但私下里独自一人的时候,无论他有多疲惫多抑郁,他也不会碰烟和酒以及其它所有会让人沉迷和脆弱的一切。

那是他给自己划出的一道底线。

他维持着表皮上的八面玲珑,也执拗着内心里的禁慾克制,前者是他适者生存的手段,后者是他坚守的最后一点自我。

……

又过了一年,21岁的谢云书终于升做了生产线组长,而且越过其他几个资历更深的组长,成为车间主任冯光全的副手。

联众虽然是个电子厂,但它的总部集团在香港上市,是个市值几十亿的大公司,如果谢云书能按照这个势头一直发展下去,以后也会是前途无限的,他从徐良那里跳过来,就是奔着这个前程的。

休假的时候谢云书会去看望六叔,谢六不大看得出来,但徐良是会看人的,他敏锐地察觉到谢云书快速的、脱胎换骨似的变化。

徐良还记得这个小伙子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尽管眉眼清秀,五官端正,但身上还是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从小地方出来的、被贫穷和落魄包裹的酸苦之气。

那时候他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像一汪深潭般毫无光彩,仿佛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半点生机。

经过短短三年时间的打磨,谢云书依然是贫穷的,但有种灼灼的光华自他眉目升起,他微笑时,漆黑的眼睛里仿佛有脉脉火光在闪动,透着一股近似淬利的狠劲,那是他对自己的命运有了决断的能力,对他的未来有了掌控的信心。

“小伙子,看来在联众过得不错啊!”徐良拍他的肩膀,“以后发达了告诉别人你是从我这儿出去的,也给我长点脸!”

六叔咧着嘴说:“老板,我侄子当生产线组长了,还是他们车间主任的副手,他现在工资比我拿得还多,都交上社保啦!”

徐良一直夸他:“哟,不错,真不错!”

谢云书微抿嘴角,没有故作谦虚,任一众前工友包围着自己,嚷着要他请客喝酒。

时近傍晚,落日熔金般热烈,映照在他年轻的面庞上,与他眼底的光亮融合成浓厚饱满的色彩,这是三年来他心情最好的时候。

是的,谢云书承认,在他内心深处一直有着极强的自尊和好胜的灵魂,他终于摆脱了三年前的阴影,身上重新贴上了光彩的标签。

……

这一年的年底,联众工厂发生了巨大的人事变动,原先的总经理被调离,集团董事长的女儿空降下来掌权。

传闻太子女尽得其父真传,性格刚烈,铁血手腕,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朝天子一朝臣,联众高层一时人心惶惶。

不过谢云书作为基层一个小小管理,理所当然处于风暴之外。

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新来的总经理虞潇,会让他在联众的两年努力又功亏一篑……以一种令他极度震愕又无比羞耻的方式。

那天是个普通的工作日,谢云书因为形象好,被派做接待老总的人员之一,专门负责照相。

联众电子厂新的当家人虞潇是土生土长香港人,年方三十五岁,出身沃顿商学院,一身香奈儿的职业套装,黑发盘起,妆容很淡,气场很足,浑身上下充满了港式大家族里熏陶出来的女强人气息。

她刚跨出车门,就看到面前一台照相机对着她的脸连闪了好几下。

相机短暂移开,露出青年俊俏的脸,对她微笑。

虞潇的眼睛像谢云书手中的那部相机一样闪亮了好几下。

虞潇绝不是个没见识、又公私不分的女人,她看过很多美男子,裙下甚至不乏拜倒过一些港台明星,但谢云书漂亮得很不一样。

他这个年纪,还是个名副其实的男孩儿,眉眼精致粉雕玉彻。

男孩子长得太精致就会不可避免得沾染奶气、娘气甚至风尘气,但谢云书身上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气质,他只有青春帅气,勃勃英气,立在晨风里像一株向阳而生,吸饱了水分的修长的竹子。

虞潇掌管联众后果然大刀阔斧,从工厂的制度管理到人事任命,从技术的研发进度到市场的开辟运作,样样都亲力亲为地改革。

她撤下了几个元老旧臣,又提拔了一批年轻有为的新贵。

谢云书被叫到总经办的时候还很忐忑,因为一直很赏识他的车间主任冯光全在这次人事大挪移中被撤职了。

他在沙发上坐着,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背后像支了一柄剑,挺得笔直,那仪态在某些人的眼里竟是很好看的。

“放松,别那么紧张。”虞潇笑着安抚他,眼神很温和。

虞潇手中有一份厂里的人事和管理层对谢云书的评估报告,她很仔细地看了,半晌后把手中的文件一合:“简历很漂亮,你来厂里两年,进步很大,看得出来你的学习能力非常强。”

谢云书受宠若惊:“谢谢虞总,您过奖了。”

虞潇开门见山:“我办公室里还缺一个能用的人,你有兴趣吗?”

谢云书微微怔愣,继而狂喜:“当然!”

……

谢云书离开了车间的流水线,被调到总经理办公室成为一名行政人员,这个年代很多人的择业观还比较狭隘,谢云书也是。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