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 92 章(1/1)

布幔垂落,幔后的景象却让阴阳涧目瞪口呆!

这是一个深邃、并向上盘旋的秘室,里面层层的阶梯上,每一层阶梯都密密麻麻,摆满了数寸高的白玉人偶。加上暗室墙壁上镶嵌着无数铜镜,将白玉人偶的影子重重反射开去,看去真有无穷无尽之感!

白玉人偶虽多,却都只是一个影影绰绰的背影,千姿万态连接起来,恰好摹画出一名男子日常里的一颦一笑,只见风姿潇洒,器宇轩昂。看得久了,阴阳涧眼睛竟湿了,觉着那人偶越来越眼熟起来。

阴阳涧抬头望着周围大大小小的铜镜,已是泪流满面,心中突然涌起了一个猜测:难道这些白玉人偶的原型,就是——?

是啊,除了他,又有谁能让龙鸦生死相守,痴迷如斯?

或许,这千千万万个人偶,每一个,都标记了少生曾与他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记忆中残存的每一幅画面,都被他细细镌刻,供奉在大殿深处,成为他生命中最后的珍爱。

一天一次的镌刻临摹,摹画出心爱之人的无双容颜,也镌刻着自己失去的记忆,不再的缠绵。

千万人偶和铜镜的布置巧夺天工,即便是坐拥天下的龙鸦,只怕也要呕心沥血多年,才能雕琢出如此完美的幻境。然而,他朝思暮想的人,根本……已经看不到他苦心造就的杰作了!

龙鸦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阴阳涧不明白,难道他只是希望这些永远也不会有温度的人偶,能在这空寂的宫殿中,陪伴他日渐哀朽的躯体,一点一点的死亡吗?阴阳涧想至此,突然觉得他可怜起来,但是,胸中一阵悲凉,又觉着自己比龙乌鸦更可悲。他和他一样,守着一个人,守了整整十五年,到最后,不也跟守着一尊人偶无异吗?

自己和他又有什么不同,陪伴着自己在无尽黑暗中的,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冰冷人偶;陪伴他在鼠迹尘埃中,精心雕刻他迷恋一生的容颜;陪他在凄风苦雨中,漫漫守候着那段遥不可及的感情。

这就已经足够了吗?……

他和自己一样,此生所求如此之少,但最后依旧两手空空。

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命运么?

阴阳涧心中禁不住涌起一阵悲伤。他甚至不忍去看龙鸦的身影。

突然,一声闷响传来,将阴阳涧的思绪打断。

龙鸦摔倒在地,他拼了命想要护住的,不是自己的周全,而是暗室中心处一个尚未做成的人偶。

这个人偶有真人大小,长发微微扎在脑后,自额头一侧还有刘海随意地搭在脸上,阴阳涧还未看清人偶面目,人偶已被他紧紧抱在怀中。

龙鸦伏在地上,曾经一尘不染的衣衫散乱在尘土中,凌乱不堪,连那双纤细苍白的鬼手也染上了血污。此刻,阴阳涧才发现,他早已不是十五年前那个呼风唤雨,能令天地变色的狂妄帝王了,他的身体正在逐渐衰退,就像一颗快要枯死的大树,慢慢失去了灵气,眼眶也完全坍塌下去。而他本人,此刻就宛如一只做坏了的人偶,在黑暗中静静挣扎。

他苦心维持的尊严、威仪,都在一瞬间失去,他现在就宛如一条垂死的丧家之犬。然而,他毫不在乎,只是紧紧抱住这个人偶,小心翼翼地弹去它发丝上的尘土。他的动作是如此温柔,又是如此坚决,仿佛就算自己粉身碎骨,也要维护这个人偶的安全。

“别擦了,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是他让我来告诉你的。他只想让你知道,他已经不能再帮你守着那棵树了。他要我,无论如何,等到花开的时候,一定要来京城告诉你知道,他已经不在了!”

阴阳涧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他已经连哭的力气都失去了。只是龙鸦听了毫无反应,这让他多少有些气恼。

龙鸦心里明白,这么多年了,找不到的,肯定就已经不再这世上了。只是,为什么就算死了,还要找个人来亲口告诉他这个消息。

阴阳涧本想扑过去掐死他,但见龙鸦艰难地从地上撑起身体,一只手还在不断地擦拭着怀中的人偶,肩头的伤口不住涌出鲜血,滴落到人偶的头发上。他越擦鲜血就越多,怎么也无法拭尽,龙鸦似乎极为痛心,突然一把抱住人偶,全身抽搐起来,喉中发出喑咽的声响,竟仿佛是在痛哭。

多年相思的折磨,让他原本修长挺拔的身形萎缩下去,无比单薄,好似一个临终的病人,纤细的身子整个瑟缩在那袭黑色的大氅中,像极一头垂死的野兽,而他那枯瘦的面容,衬着那头乌黑、散乱的长发,却显得格外沉重。

他也曾是,一个让天下人都匍匐脚下的千古帝王。

此刻,却只是一个万念俱灰,抱着他心爱的人偶,在尘土中撕心裂肺地哭泣的丧偶男子。这是何等可笑,也是何等可悲!

阴阳涧不忍再看,轻声道:“龙鸦,他一直都念着你,就着一点,你就比我强过了千百倍,可是,我们都没有拥有他,他不属于任何人,我们都错了,以为我们可以去拥有他,我们都错了,是他,一直都是他在选择,要不要我们!”

龙鸦停止了颤抖,渐渐回过头,空洞的眼睛望着阴阳涧,良久……

突然,他喉间一丝丝冷气抽动,沙哑道:“我要去找他,不行,我一定要去找他,不然,他一个人,怎么办?”

阴阳涧一怔。

龙鸦低下头去,一阵猛烈的咳嗽,似乎要将心都呕出来。显然,阴阳涧最后的那三根毒针已经伤及他的心脉。

过了良久,龙鸦再度抬起头来,枯槁的眼窝中透出一丝润色,苍白的嘴角牵动,似乎是在笑,又似乎是在哭。他勉强直起了上半截身体,用手指缓缓将散乱的长发拢到脑后。他的动作极为认真,宛如一个要与情人相见的女人,在精心修饰自己,全然不顾强敌环伺。

龙鸦缓缓抬头,口中发出一阵尖锐的厉啸。猛地,轰然一声大响,大殿中,忽然平地爆开,顿时瓦片砖砾横飞。那爆炸声越来越响,急速地向四周扩展着。阴阳涧只是惊诧瞬间,很快便平静下来。他明白,龙鸦这是要散尽自己的全部内力,好让自己早一点与他团聚。

阴阳涧静静地站在地动山摇的大殿正中,丝毫没有要逃离的意思。龙鸦残败的躯体正靠在那个人偶的身边,双手伸出,似乎想要将这具人偶紧紧抱住,永远抱住,让它再也不能离开,却又怕自己手上的血污会玷污了人偶的身体,所以只是久久地停在空中。

他长发摇散,脸上的柔情,如初生的婴儿一样,纯粹得惊心动魄,没有一丝杂质。

飞瓦乱沙弥漫之中,阴阳涧猛地看到,那人偶突然动了!一只白玉雕刻的手从身体一侧伸出来,抚在龙鸦的脸上。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就给了龙鸦无比的幸福,四周烟火弥漫,金粉飞扬,龙鸦枯槁的脸竟瞬间变得神采奕奕,仿佛恢复了当年清冷少年的模样。

他喃喃道:“少生,你果然没有骗我……你……你终于来接我了……”

突然,那座恢弘的大殿从中裂开一道巨大的罅隙,轰然坍塌。